“……”原逸突然哑口。
漫长的沉默中,他的脖子跟耳朵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变越红。
他很想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又或者突然得到一根记忆清除棒,令章见声将刚才自己说出那个字的瞬间永远忘掉。
然而,那并不可能。
见他许久也没动静,章见声慵懒靠坐在床边,说话依旧慢悠悠的。
“我在等你答话。”他很有耐心地道。
已经替人穿好了裤子,原逸埋着头重新回到了镜子前面,手指无意识地扯着长度正好的衣角,心里有些纠结。
怎么答是个两难的问题,说大,身上这件衣服根本是为他量身定做,说不大,就算是变相承认了自己刚刚答非所问、心思不正。
“……不大吧。”半天才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原逸尴尬咬了下唇,并不想知道章见声现在作何反应。
背后窸窸窣窣地响起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是章见声拄着单拐站了起来,慢慢挪到了原逸身边。
原逸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默默杵着没动。
章见声先是检查了一遍西装驳头的缝制细节,随后绕着人转了一圈,似是在观察版型和轮廓,最后,他才抬眸,朝人淡淡笑起来。
“你真是直的?”
弯成月牙的眼睛,浓密的睫毛,瞳孔正中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让原逸觉得自己像是在失重。
“……是。”原逸皱了下眉,表情尽量保持着平淡。
章见声突然用下巴指了指地上,丝毫不加拖泥带水地道:“一百个俯卧撑。”
原逸一哑,认真地申明:“我没说假话。”
章见声又往前迈了一步,凭着比原逸高出两三厘米的身高优势,略微朝下俯视着男人的双眸。
“眼睛往不该看的地方乱瞟……不该挨罚?”
他的话音依旧柔和,但脸上的笑意分明已经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三分不容置疑的严肃。
原逸没得说,章见声给他定的罪一点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上次是五十个,这次多了一倍,原逸安静了几秒,最终还是将身上的毛坯脱掉,默默趴到了地上。
运动使人冷静,也让人没工夫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寻常人一口气能做七八十个的已经是少之又少,前五十个原逸几乎毫不费力,做到后面才稍微慢了下来,手臂动作略有变形。
章见声饶有兴致地坐在床边,看原逸仍有余力的样子,决定在最后十个加点难度。
翘起右腿搭在原逸后背,章见声单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道:“往下沉,刚才那两个不算。”
身体吃上力的瞬间,原逸腰往下塌了半寸,手臂又酸又胀,最后只得无奈咬了咬牙,坚持着做完了全部。
从地上起来,原逸一只手扶在后腰上。
“腰有事?”章见声瞄了他一眼,细心觉察到他在皱眉。
“不碍事。”原逸擦掉鼻尖渗出的汗,摇头小声说,“以前干活留下的旧伤,现在没什么感觉。”
章见声安静片刻,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随后又拄着拐起身,半走半蹦到橱柜前,从抽屉里翻了管药膏出来。
“这个,拿去涂。”他随手将药膏扔到床上。
原逸摇摇头说:“没用。”
说完他又看见章见声越发阴沉的眼神,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该辜负对方的好意,于是又把药膏拿过来揣进了兜里。
章见声这才满意,重新躺回到床上,朝人摆摆手说:“行了,去吧。”
原逸没再多话,默默退了出去。
中午吃过一顿饺子,猪肉芹菜馅,这个年算是完完整整地过完。
吃过饭小憩了一阵,下午三点刚过,别墅院外便响起了喇叭声。原逸出去开门,发现是裴煊自己开着车过来,后备箱还拉了几大箱年货。
帮人把东西卸下车,再一件件地搬到家里的储物间,原逸干完活回到客厅的时候,章见声刚好坐着轮椅从电梯上下来。
“呦,还知道主动下来欢迎我。”
裴煊一进屋便十分不客气地给自己洗了盘樱桃,有椅子不好好坐,偏要坐在沙发靠背上。
“大年初一,我来看看你这个孤家寡人。”他边吐核边朝章见声笑了笑,听见原逸从外面进来的动静,忽然反应过来。
“哦不对,还不完全算孤寡。”他歪头扫向原逸,“你这还有个出气儿的呢。”
第17章 对立面
压根没空搭理裴煊的冷嘲热讽,章见声慢悠悠地来到客厅,自顾自地往紫砂壶里倒了半盏开水。
泡完茶,他转动轮椅,让自己正对着裴煊,利落地将人手边的果盘夺了过来。
“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没办成我能有脸过来找你?”裴煊恹恹白了他一眼,赶紧又从果盘里硬抢了三五颗樱桃,仰头揪着果梗放进嘴里。
“人已经从万山青滚蛋了,如你所愿。”裴煊含糊说着话,一边姿势优雅地往纸巾上吐着果核。
章见声突然有点好奇:“你怎么求的他?”
不用提名字,章见声知道要让万山青主管级别的人因为他一句话卷铺盖离开,必然少不了章墨的首肯。
“也不算求。”裴煊把手里的纸巾团成个球,语气平常。
“就是……前两天跟着我家老头一块去吃了顿家宴,你家那大哥也在,我就顺道把这事跟他提了一嘴。”
章见声愈发觉得有意思:“你跟他提我了?”
章墨之于他,叫得亲近一点是同父异母的大哥,叫得现实一点,几乎是水火难容的对立面。
章明书将他带回章家那一年,章墨六岁,原本和睦的父母关系、幸福温馨的家庭环境,都被他这个私生子的到来无情打破。
即便抛开固有的家庭矛盾和集团势力纠葛不谈,章墨和他之间也因为有裴煊在,很难做到兄友弟恭。
章墨对裴煊有意思,但这意思和章墨本人一样,藏得深,藏得不露痕迹,局外人一般看不出来。
身为三角关系中处境尴尬的那个,章见声因为常和裴煊混迹一处,自少时起便被章墨单方面地列为了假想敌,二人鲜少交际跟来往。
而裴煊作为这段微妙关系的主角,由于常年万花丛中过,风流潇洒惯了,时常把握不准和人交往的边界,也对感情的事一向神经大条。
“你自己要办的事,不提你提谁?”迟钝一号人物显然还没明白章见声问这话的意图。
“他肯帮?”章见声眯起眼。
“肯啊。”裴煊很是奇怪地瞪了他一眼,之后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随即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不过你猜怎么着……”他神秘兮兮地看向章见声,“人家一听说你刚出院,身边竟然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怕你受委屈,特意挑了几个得力的人给你送过来。”
章见声听后一哑。
章墨怕他受委屈大概率是假,不顶着送人来的由头对他打击报复已经算是谢天谢地。
自从他车祸住院,裴煊已经前前后后帮他请过好几回护工,但无一例外都被他用各种理由辞了去,这次八成又是借着章墨的手,让他想拒绝也没得拒绝。
章见声随即叹了口气:“你明知道我用不惯生人……”
“那我管不着。”
裴煊愉悦笑着,拿出一副高高挂起的态度,朝他挑了下眉,“我只负责传话,人家好心替你出钱出力,你总不能辜负人家的好意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章见声,“估计一会儿人也就到了。”
章见声这下再没话说,既然当初请人帮了忙,现在也只能认下这份特殊的“回报”。
看章见声一脸的不情愿,裴煊又开始唠叨他:“你个一条腿的瘸子,多几个人照顾你总不是坏事,腿伤也能好得快点儿。”他顿了顿,“昨天王院长可是给我打电话了,你该去做的复查一项也没去,预约好的康复中心也没见过你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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