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逸初来乍到,并不真正清楚其背后牵扯的复杂利益关系,以及这么做会不会给章见声带来麻烦。他跟谢建中之间只是私人仇怨,完全可以等日后挑个不重要的场合私下解决。
如果这事让章见声知道,原逸无法预料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或许只是小小申斥他一顿,或许会大发雷霆,又或许一气之下将他解雇……才刚刚回到风城,原逸并不想因为给了一个烂人一点教训,就要丢掉现在报酬丰厚的工作机会。
“……我是你老板。”
又往前走了一些,章见声突然向后微微偏头,很平静地说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
“嗯?”原逸正走神,一下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
章见声轻叹了口气,只好把话讲得再明白一些。
“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讲。”他将头又往后偏了些,口气温和,似是极为认真。
原逸空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摇头:“没有。”
他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也知道章见声什么身份。他并不觉得像章见声这样的上流人会将下属的一点私事放在心上,毕竟对与他们而言,换一个司机是比帮人解决麻烦简单百倍的事。
章见声听罢又向身后抬眸扫了一瞬,狭长幽深的眼底里隐藏着几缕未知的情绪——莫名地,原逸竟觉得那很像是微弱的失落。
“那走吧。”没等原逸观察仔细,章见声已经转过头,语调平淡地说道。
章明书的正式追悼会定于今晨八点半于万山青正厅举行,原逸推着章见声去完卫生间,往正厅走的时候,已经能看见前头黑压压地聚满了人。
快走到门口,正好碰见裴煊从二楼餐厅下来,身旁还跟着情人。
“呦,一会儿没见,有跟班了?”
一眼看见章见声身后多了个人,裴煊一边眯起眼睛一边走上前去,停在原逸跟前仔细打量了一圈,看完又不怀好意地朝章见声笑着问,“用着还合心意吗。”
“还行。”章见声看也不看他,神色坦然。
已经能看到不远处裴兆海和一帮长辈们的身影,裴煊几秒前还是一副慵懒随意的样子,很快收敛了行色,切换成了第二幅面孔。
他认真理了理衣领,朝章见声使了个“待会再谈”的眼色,先行进入了正厅。
特助并没随着他一同过去,而是很自觉地站到了章见声身边——裴煊是不敢将情人带到他家老头眼皮子底下的,每次遇到这种场合,都是把人留在章见声这儿,让他帮忙打掩护。
看见昨天和章见声一起回房间的人出现,原逸虽弄不清他们的关系,但还是自认知趣地往边上撤了半步,想要为他让出轮椅后的位置。
谁知手腕上忽地被一股力道攥住,没能移动分毫。
“去哪儿?”章见声抬手拉住了他,歪头用下巴点了点自己身后,“刚才还说要帮我推,这就不干了?”
原逸一哑,只好继续接管了轮椅握把,和特助一左一右,并排跟着章见声进了礼堂。
等人差不多都到齐后,追悼会便正式开始。
由于临近年节不宜大操大办,葬礼的流程并不繁琐,集体默哀、敬献花圈、代表致辞结束,便由集团代表扶灵,长子章墨捧遗像,三子章棋捧灵位,将章明书的遗体运往陵园火化下葬。
出殡的大部队已经先行离开,裴煊需要代替裴兆海留下,负责组织宾客和处理一些善后事宜。
像章见声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自是也不用参与什么重要的环节,只慢悠悠地逗留在庭前,不去急着和那些车们挤着下山。
宾客们走得差不多,裴煊叼了支烟过来找章见声,忽然听见东边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哗声。
“出什么事了。”他略微皱起眉,向一旁留下来帮忙的助理询问。
过去跟人核对了下情况,助理小跑过来答复:“说是有人从二楼偏厅露台上跳下来,受了点轻伤。”
“什么人?”
“一个万山青的主管。”助理顿了顿,“不知道怎么被反锁在了露台上,冻得不轻,好像还说,要找一个姓原的司机算账。”
“姓袁?”裴煊徐徐吐出一缕烟,在脑海中寻摸了一遍也没对上号,最后才忽然反应过来,于是用余光扫了眼章见声身后的原逸。
“行,我知道了。”他朝助理点点头,眼神又忍不住往章见声身上瞟了好几眼,看人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忍不住试探着问,“这事,你……”
“知道。”章见声沉沉开口,停顿了几秒才继续道,“是我让手底下人把他关在那儿,长长记性。”
原逸一愣,没想到章见声竟会这样为自己解围。
“他怎么惹到你了?”裴煊越来越好奇。
他很少见过章见声和谁较真的样子,尤其在万山青这种地方,章见声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自知身份尴尬,也不会主动去招惹谁。
只听章见声不疾不徐地道:“昨晚我房里的水不热,我叫了人,没人来修。套房标配的龙井我尝了,是陈茶。另外咖啡豆味道酸度太高,应当不是埃塞俄比亚原产。”
“前年我来这的时候,档次还没有这么低,会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有人区别对待……”
他话锋一转,扭过脸来对裴煊露出一抹礼貌的淡笑:“要么是管理层办事不力,中饱私囊。”
裴煊听得咋舌,这里的人有没有对章见声区别对待,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他也从未见过章见声把这事摆到明面上来说。
以前他看不惯章见声受尽苛待,想让他强硬起来,这人却总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态度来,只要别人不踩到他跟前,他就不会还以颜色。
所以这次章见声突然一反常态,无非也就两种可能——要么那主管真的做了什么非常过分的事,要么就是章见声护短的毛病又犯了,想要教训一下那人,为他身边那条“家养烈犬”出口恶气。
“帮我个忙。”章见声又道。
“万山青不需要这样的主管,让他今天就滚蛋,最好。”他目光平和,口气似是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裴煊倒是乐意看到他动起真格的来,抱起胳膊微微一笑,摆出一副看戏的态度:“这可不是我的地界,连我家老头子都不一定能说得上话,你让我怎么帮?”
章见声这回没说话,只是反手将身边人一拉,便将裴煊那位爱缠人的“特助”揽进了怀里。那特助倒也十分配合,主动圈住了人的脖子,纯净的黑眼仁直勾勾地盯着人瞧。
原逸看不明白章见声这是在干什么,只当他是忽然起了兴致,想和男宠亲近亲近。唯有裴煊心里清楚,章见声是拿他情人做威胁,要他偿还这几日在裴兆海面前帮忙打掩护的人情。
“谁说话顶用,你自己想。”十分大方地让特助靠坐在了自己没伤的右腿上,章见声勾着嘴角,轻轻把玩着人的耳垂。
裴煊一哑,明白了他说的是谁,“你让我去找……”
“你说,他肯定帮。”章见声十分确信地望了裴煊一眼,边说边握住特助的手腕一抬,将人还了回去。
第13章 别离太远
具体没去管裴煊会怎样完成自己托付的事,章见声眼看时间差不多,便自顾自地转着轮椅,离开了礼堂。
从万山青出来往停车场走的路上,天又黑压压的,风中零星飘散着几片雪屑。
默然瞧着人肩上落下的白色,原逸跟在章见声的身后,一直欲言又止。
用不着回头看也能知道他脸上什么表情,章见声在上车前故意慢了下来,将轮椅调转过一个角度,抬头瞥了人一眼。
“有什么话别憋着,想说就说。”
他讲话时语调平静、淡然,依旧听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但确实是与刚才要人滚蛋时的冷酷模样完全不同了。
原逸顿住脚,沉默着咬了下嘴唇内侧,半晌才从齿缝间轻轻挤出两个字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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