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章见声眼尾微弯,暗含着几缕微不可察的笑意。
原逸知道他听见了,于是没再重复。
“那个主管……他叫谢建中。”他垂下眼帘,漆黑的瞳孔里短暂卸下了一瞬的防备,坦白道。
“我跟他以前就认识,有点过节,打过几次架,今天也是因为看见他欺负新来的司机才……”
说到这原逸哑了下,出于心虚,没再往下详述自己故意踢门把人关在露台的完整过程。
“别多想。”章见声将视线移向一旁,话音淡淡,“我让他滚,是为我自己,没有要帮你的意思。”
原逸听罢捏了捏裤边,犹豫半晌还是道:“这次是我……错了。”
“错哪了。”章见声眼光一挑。
“个人恩怨,不应该带进工作里,能私下解决最好。”
原逸答得简略,章见声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太满意,神色还是淡淡的,不见有什么变化。
其实他在意的并非是这个。
比起原逸现在主动认错的态度,章见声更希望他在外面遇到事情会吭声,会坦诚相告,不必时刻为了保住这份工作而谨小慎微,总拿他当个关系疏离的外人。
“你打算怎么个私下解决法?”章见声右手托腮,问原逸。
“把人揍一顿,还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勾起嘴角笑了下,“趁着月黑风高,再往人车上画个老二?”
原逸明显一怔,彼时画花章见声车的记忆又再次涌上脑海。
“您记得?”
“我没说我忘了。”章见声淡然瞧着他。
把话说透,原逸一直埋在心头的疑问似乎得到了解答。章见声始终都了解他的出身和过去,这一点毋庸置疑。
坦白来讲,七年前对于章见声,原逸心里隐约怀了那么一丝丝的感激。不同于以往打过交道的其他有钱人,章见声表面冷漠,实际还算得上通情达理,是个挺好的雇主。
“过来。”章见声朝他摆了摆手。
衡量再三,原逸决定服从,于是朝前迈了一步,直挺挺地戳到人跟前。
章见声只好叹了口气,说:“弯腰,脸凑过来。”
生怕他又扯领带让自己站不稳,原逸踌躇片刻,直接单腿后撤,在章见声身前蹲了下来。
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或许是个耳光,或许是别的什么惩罚,无论是什么,原逸都认,为雇主惹上不该惹的麻烦确实是他不对。
虽然已经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当章见声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时,原逸还是略微偏了偏头,往后退缩了些许。
指尖干燥冰凉的触感,携有冬季雪天里令人痴迷的寒意。
掐住原逸的下巴,章见声轻轻将人扳正,安静用指腹滑过他有些干裂的嘴唇下缘。
那是一张野性难驯的脸,直鼻、薄唇。双眼明明黝黑干净,看人时却总是带着锋利,很难轻易交付信任。
“刚才,跟人打架了?”章见声缓缓开口。
“没有。”原逸抬眸看了人一眼,又很快垂了下去,“我没动手。”
“我那会儿问你,为什么在这,你回的什么?”
“我说、来找您。”
章见声着重扫了他一眼,“假话?”
“……是。”原逸声音明显弱了些,眉宇间难得添了几分顺从。
“二楼卫生间到底坏了没有?”章见声又问。
“没有。”原逸垂头咬了咬唇侧。
他话音刚落,便被一股力量向后带去,被迫昂起头,向人露出脆弱凸起的喉结。
章见声将手指插入原逸发间,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停顿片刻才平静地道:“下次,再让我知道你没讲实话……”
“就没这么容易让你蒙混过关了。”
话说完,手上也随即松了劲,章见声调转方向,自顾自地朝着车场深处行去。
愣怔了片刻,原逸方才慢半拍地起身。膝盖刚刚着地时沾到了雪,他掸了掸裤子上泛潮的地方,有些心疼衣服。
“要谢我就过来好好跟着,别离太远。”
庭院中,章见声正顺着雪后清扫出的道路缓缓往前,抽空回头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道。
章明书的遗体要先送去火化,章见声让原逸直接开到了陵园入口,不紧不慢地往里走,正好只比扶灵的大部队慢上一步。
外围聚集的媒体记者依旧不少,参与葬礼的人员都被安排由山下南门进入。
陵园这边比市区内雪稍大些,下了车,原逸单手为人撑着伞,一边把控着轮椅的大致方向。
接过门口工作人员递来的白菊,章见声由着原逸继续往里推了一阵,到岔路口,朝身后比了个“停”的手势。
“您不去那边?”原逸望了眼远处草坪上黑压压的出殡队伍。
“那边人多,我不爱热闹。”章见声垂眸捋着袖口,很安静地道,一边抬下巴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沿着石子堆砌的山路一路往上,原逸推着章见声来到了一处山坡,居高临下,正好能将葬礼的全貌尽数收入眼底。
远处,神父正于十字架下为章明书念着祷告词,四周黑压压站的都是集团的熟面孔,神色或哀伤或严肃,排着队往灵前献着白花。
生前再如何辉煌,死后也终究化作一抔黄土。
朔风凛冽,雪漫山野,原逸撑伞静立于章见声身后,两个人只是天地之间,最为渺小的两粒黑。
一直到整场葬礼结束,章见声也未发一语。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略微仰着头,视线落在比地平线更为遥远的地方。
原逸读不懂他的情绪,只能用沉默代替了提问。
他想他大概会是伤心的。
可转念又一想,在章家谁都可以踩一脚的私生子,真正受到过亲生父亲多少照拂,原逸不用多问,也能猜个大概。
由此看来,章见声眼中那一抹读不懂的情绪,或许是恨?
又或许,在时间的冲洗下,只是遗憾和释然占据了大半。
“有火吗?”
良久,章见声才抽回放空的目光,转而从上衣内兜里摸了包烟出来。
红色的烟盒,上面印着一串英文,是前阵子他从裴煊那儿顺来的进口烟。
原逸手里打着伞,一边低头摸遍了全身上下,章见声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笑了笑:“把伞收了吧,不用打。”
原逸“哦”了声,把伞支在一边,终于从裤兜里摸出个绿塑料壳的打火机来,双手递到章见声面前,为人拢住火。
“平时抽烟?”后者抬眉看他,被烟呛得皱着眉咳嗽了两声。
“不常抽。”原逸如实回答。
烟是消耗品,不仅消耗金钱还消耗生命,原逸只有实在觉得累时才会偶尔抽一支放松放松,最近一段时间更是几乎没碰过。
但章见声显然比他更不常抽,只吸了一口,就嫌弃那味道太难闻,一边咳嗽着一边把烟插进了灭烟器。
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抱的白菊,章见声用手指蹭了蹭那花蕊——
美丽,但终是无用。
他没机会,也没兴趣将这花摆在它该去的地方。
随手一扬,章见声将花束丢进了垃圾箱。至此,他再未对下面的葬礼有所留恋,很快转身离去。
花瓣正碰上刚才灭烟的位置,边沿被蔓延的火星烧成了焦黑色,袅袅升腾起一缕烟来。
原逸默然瞧着,怕它燃起来,只好从旁边捡了个没喝完的矿泉水瓶,将那火苗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彻。
“走了。”章见声在身后喊他。
原逸愣着丢掉瓶子,拿上伞,小跑几步,很快跟了上去。
开车将章见声送回别墅,一切又像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
章见声一进门就回了房间休息,这两天在外面待的时间太久,对于他这样刚做完手术没多久的骨折病人来说,已经大大超出了负荷。
春节在即,宋阿姨放假还没回来,新来的护工也要年初四才能到岗。喻樊特地发消息问过原逸这几天的安排,一听他不用回家过年,立马喜出望外地将照顾章见声一日三餐的任务交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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