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得到想要捕捉的信息,章见声眼神略微放空了片刻,最后轻轻回了人一声:“好。”
把车窗摇上来准备出发,王洪不知想起了什么,很快又笑着说:“这个牌子还是原逸嘱咐我买的,他说您喜欢,我都不知道,这半年,您的口味的确是变化不小。”
听见那个特定的名字,章见声仰头喝茶的动作一顿,隔了半秒,才慢慢把手中的纸杯放了下来,淡淡回了句:“是么。”
弄了半天,果然还是原逸。
昨晚有个胆小鬼知道了他生病的事,所以一直担心他,想要照顾他。偷偷地做了好多事却又不留名,一直躲在暗地里,假手于人。
已经明确警告过对方不要跨越界限,章见声思忖片刻,决定行使自己处罚越界者的权力。
车子拐过一个角度,他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景物,随后向驾驶室的人吩咐:“去万瑰酒店。”
刚把车开出LUCIE大楼,王洪有些意外:“这么晚了,您不回去吗。”
“今天先不回了。”章见声神色淡淡地低下头。
“最近在家里睡不太好,总能听见不想听的动静,索性换个地方……”
他顿了顿,下垂的眉眼刚好有一半浸在阴影里:“刚好,去赴个约。”
原逸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是晚上八点,比前几天回来的时间都要早一些。
在省三院住了一周的院,原志强的消化道出血已经止住,下午的时候刚被送回了监区医院。
根据昨天出的病理活检报告显示,原志强是印戒细胞胃癌三期,主治医生建议他尽快接受定期化疗和胃全切手术。
鉴于原志强的病情严重,监狱方面向原逸确认了治疗意向,如果家属自愿为其承担治疗费用,需要向狱方提出保外就医申请,审批的流程大概得半个多月。
窝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原逸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打开一看是医院的退费短信,预缴了两千多住院费,现在只返回来三百。
原志强没有医保,这两天又是抢救,又是做各种检查,从原逸手上花出去的钱像流水一样,让他甚至逃避要算个总账。
想到后面如果要手术,需要的费用只会多不会少,原逸茫然地合上手机,疲倦地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做了个梦,梦里是章见声藏匿在夜色里、沉默不语的脸。
后来不知从哪儿飘来谢建中的恼人的话语。
原逸,他怪笑着说,你家主人不要你了。
最后连章见声也跟着他一起说,小狗,我不要你了。
我再也、不要你了。
胸口一直被梦境压得钝痛,直到某一刻,原逸才迟钝地醒来。
睁开眼,院子里的灯都已熄灭,客厅里也是暗的,宋阿姨不知何时已经回去休息。
原逸走出房间,摸黑站了一会儿。
前几天他在医院陪床,离得很远,其实根本没必要回来,但心里却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一日不见,总是牵肠挂肚。
尽管昨天被章见声当场抓住并警告过,原逸依旧没法将那股想要靠近的冲动压下去。即便只是悄悄站在门后,努力听一听声音,他也已经知足。
蹑手蹑脚地踩在台阶上,原逸小心地上了楼,可到了地方,却失望地发现,敞开的卧室门内空无一人。
章见声没有回来。
这下原逸连隔着一层门见见他的机会也失去了。
在走廊站了不知多久,院子里忽然有车开进来的声音。
望着远远打进来的两道熟悉的车前灯,原逸走到窗边,想要寻找章见声的身影,等了半天,也只等到王洪一个人下了车。
“王洪哥。”下到一楼和人打了个照面,原逸看了圈周围,问,“章总呢。”
“哦,他今天住万瑰酒店,不回来了。”王洪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楼上,“说让我给他取几件换洗衣服送过去。”
“怎么突然住酒店了。”原逸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人进卧室拿衣服。
顿了下又问:“是因为有工作吗。”
王洪神色微妙地摇头,耸了耸肩道:“好像是私事,跟人有约,具体的我也不好细问。”
目标明确地把要拿的东西妥帖收进包里,他又冷不丁地笑了声。
“不过,像万瑰酒店那种地方,估计是……”王洪说到这没继续往下,只向原逸递了个眼色。
全风城最高档的情侣酒店,主营蜜月度假、节日约会,来这吃饭跟留宿,基本上都不会是为了什么正经事。
“咱章总都三十多了,可算能谈个朋友,起码不孤单不是?”王洪说完嘿嘿乐了一声,看神色倒像是真的为章见声这个老板操心不少。
可他没注意到的是,从刚才他回答说是私事时起,原逸就一直在发呆。
拿着装好衣服的包重新下楼,王洪正要上车,就听见背后原逸追了上来。
“王洪哥。”他走他身前,明显犹豫了下才说,“明天没事,我来开吧。”
这事对于王洪来说倒不算什么,一来章见声本来说的就是让他们俩轮班,二来原逸这小伙做起事来细心稳妥,他挺喜欢,也放心把车钥匙交给他。
但眼下的这种工作形式,总让他觉得困惑。
原逸作为替补司机,合同本来到他伤愈返岗就该终止。
要说章见声觉得原逸工作能力强,想让人继续留下,那直接和人续约就是,压根用不着再叫他王洪回来,让他留在LUCIE开开商务车也完全合适。
现在只说让他在原逸有事时替个班,真正替到什么时候,两个人谁走谁留,一概没说清楚。
两个司机挤在一个位置上,方便没觉出来,反倒让他觉得别扭。
“成,那一会儿我回来,把钥匙给你留车上。”
想了想还是没多说什么,王洪笑着往人肩上一拍,“有什么事你就随时招呼,我都在公司。”
第二天,原逸接到章见声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对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告知了他用车的地点、时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白天载着章见声去到市郊的几个工厂看样品,一路上毫无交流,每次等原逸将车停稳,准备下去帮人开车门的时候,对方已经先行一步,独自一人下了车。
一天下来,除了在电话里的交谈,原逸和章见声的唯一一次对话就是在晚上结束完工作以后。
想当然地往章见声家的方向开,原逸正准备上高架,就听见后排传来一声淡淡的话音:
“怎么不问问我去哪儿。”
原逸哑了下,于是问他:“您去哪儿。”
车外响着喧嚣的杂音,车内有些颠簸。章见声的身形在后视镜里微微摇晃着,不久,便将视线撇向了一边。
“先不回家,去万瑰酒店。”他轻飘飘地说道。
原逸一时无言,开过好几个该转弯的路口,都径直掠了过去。
他走错路,章见声也不说话,似乎绕得多远都并不在意,或早或晚都一定要去。
等了好久也没等到章见声改变主意,来到上桥之前的最后一个路口,原逸才猛地一打方向,拐入了匝道。
开到万瑰酒店大门口,原逸特意加快了下车的动作,赶在门童帮章见声拉开车门之前,抢先过去,扶住了人的胳膊。
手里捏了拐杖,章见声淡淡一拂衣袖,意思是不用他帮忙搀着。
动作做出来,手腕上的力道却抓得更紧。
像在他身边扎下了根一样,原逸一动不动地杵在地上,既不跟着他前进,也不拉着他后退。
“您最近……”
干裂的唇角紧张地抿了抿。
“在和什么人约会吗。”原逸哑着声音。
超出工作范畴的提问,于是心虚地垂下头,沉默地等待。原逸苦候良久,最终也没能得到想听的答案。
“你先回去吧。”
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才挣脱手腕上的束缚,章见声面无表情地跟随着门童,朝大门而去。
“需要用车我会联系你。”随着背影远离的,还有最后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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