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折磨身子一晚上的痛痒逐渐减轻,思考仿佛就成了让自己降温的最优方式。
应筵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岑谙似乎从未承认过与严若炤结了婚。
重逢之后,每每撞见岑谙和别的alpha融洽相处的画面,他就如同被醋意蒙了眼、被急躁噬了心,若非刚才走廊撞见的分房一幕,恐怕他还要继续坚信这个所谓事实。
而当新的假设建立,为何岑谙和严若炤不同房,为何双方指上都没有婚戒的印记,为何岑谙说企业赚钱与他无关……一切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那孩子怎么回事?孩子……
应筵猛然坐了起来。
他再回忆那个小alpha的相貌,双凤眼,高鼻梁,一双像岑谙的微笑唇。
趿上拖鞋下了床,应筵未踩实地面便踉跄至窗前,唰地拉开印花窗帘,城市夜景朗灯斑驳,全部成了微缩影像映入他眼中。
而窗玻璃同样映出他的面目,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种种神情在他的双凤眼中轮番展现。
更多细枝末节紧随其后攀上每一根脑神经元,岑谙平坦小腹上那道浅淡的疤痕,附近几根如蜿蜒支流的浅白妊娠纹,当年岑谙腹部隆起,他问岑谙是否得了什么怪病,后来岑谙离去前孤注一掷,在绝望中竭力镇定,跟他说——
我也可以给你生。
重话掷地却没激起岑谙眼中波澜,岑谙走了,他没挽留,然后岑谙没再回来过。
他亟待确认什么,狠力掀开房门跑出去,快步奔到1521房门前,手刚抬起,又握成拳轻轻抵在冰凉坚硬的门板上。
能问什么,他还能问什么,问孩子是不是他的吗,当年尖酸刻薄道尽讽刺,缺席七年又步步相逼,除了徒增岑谙的恐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孩子是他的然后呢,他有什么资本坐享其成,岑谙不举刀相逼就不错了,他还奢望些什么?
就算岑谙并没结婚,这些年再没有过别的alpha,又轮得上他什么?他充其量就是个失意的懦夫、失职的废物!
这扇门宛若成了他不敢施力的发泄对象,更像一面他所怀念的单薄胸膛,他与它紧紧相抵,悔恨自责刺痛了眼眶,他无声地喊岑谙,回音在脑海中横冲直撞般久久震荡。
这时侧后方响起一声巨响,应筵滞后地回头,1508被穿堂风带上了门。
那晚前台的服务生满脸好奇地帮这个穿着睡袍的alpha刷开了门,alpha眼角潮湿情绪低落,她也不敢多问,毕竟不小心把自己锁在门外确实有点丢脸,殊不知后来她回看监控才发现事实更为惊人。
夏季夜短,岑谙自第一缕曦光拂进室内便睁了眼,他这晚睡得不好,几次梦见应筵跪在他面前哭着求原谅,总之是怪梦不断。
归程是岑谙开车,等到了家楼下才把方向盘还给严若炤。
岑愉正趴在沙发上写计算题,一看他进门,便扔下笔扑过来搂他的腰:“爸爸!”
声音却放得很轻,岑谙往房门紧闭的次卧看一眼,揉着岑愉的头发道:“你小叔怎么这么能睡,吃早饭没有?”
岑愉点点头,说小叔昨晚在小区外面的西饼屋买了甜面包。
舟车劳顿,岑谙扔下包坐到门厅的矮凳上任疲惫从脚底开始滋生,他把岑愉揽到自己腿上,从裤兜掏出块电子表给小孩儿戴好,替换了原来那只泡过水后覆了层水蒸气的旧手表:“答应小愉的小礼物。”
岑愉之前那块表虽然蒙着水珠子看不清,但指针还能动,他也没嚷着要换。
他晃了晃手腕,眼眶红红,胳膊挂在岑谙脖子上:“谢谢爸爸,爸爸是我的大礼物。”
“乖,”岑谙问,“喜欢吗?”
“喜欢。”岑愉偎在岑谙肩上,“哪买的呀?”
“在东口市。”答完,岑谙仍觉不够,似乎不补上一句什么,心口就呼呼地漏风,他用双臂揽实小孩儿软乎乎的身子,“知道东口市在哪吗?”
岑愉眨了下眼,显摆自己记忆力似的:“知道!小叔说你跟他都是那里长大的,就在隔壁!”紧接着声音就低了下去,“隔壁是哪呢,像两个房间一样近吗?像我和邢小陶做同桌一样近吗?”
“开车两个钟头吧,你在车上睡一觉就到了。”岑谙说,“昨天不是答应带你到别的地方玩儿吗,下周六就去东口市逛逛好不好?”
岑愉猛点头,其实不管去哪,只要岑谙放下工作抽空陪他,他就特别高兴:“好!”
怀里的小身板兴奋乱拱,岑谙按住这小alpha抱紧了,分不清是岑愉偎着他,还是他在岑愉身上寻求支点。
这一趟来去匆匆,他才发现七年前那场滂沱大雨早在岁月流转中停了,浓雾散去,原来那里还是有许许多多他牵挂的地方,不谈爱恨之后,他步步走过的足迹依旧牵制着他,让他无论走多远也还是想回头看一看当年那个跌跌绊绊的岑谙。
在此前还得先面对一周的工作,与AN018酒庄顺利签订合作协议才仅仅是开头,后面一堆事儿要处理,明明炤耀企业部门分工明确,岑谙却感觉那个邹助好像大事小事都要找他商量。
比如营销推广自有公关部的人制定营销策略和推广计划,再由客户部的人联系酒庄那边细谈,然而邹助非要找上他来说。
岑谙每次例会都会收集各部门信息整合复盘,跟邹助聊起来倒也无所不晓,可邹助聊着聊着话题就偏了,近饭点便问他吃饭没有。
离午休还有十分钟,岑谙姑且搁置工作放松一下:还没,你要吃的话我们下午再谈吧。
邹助线下很拘谨,线上话很多:我也还没,只是最近神经太紧绷了,想歇口气。
跟他聊天能歇气?岑谙靠在转椅上敲字儿:太忙了是么。
要不是憋着劲说不得应筵的坏话,岑谙真想敲一句“给你那老板做事是这样的,这人阴晴不定”。
谁料还没腹诽完,邹助发过来:应先生最近情绪不稳,好像是易感期的alpha都这样吧,我们这些当beta的不懂。
真有这样向合作方吐槽自家老板的吗,不怕东窗事发?岑谙不知该说这邹助是天真好还是故意好,反正他不往坑里跳:啊……是吗,那你哄哄他。
发送完,岑谙望着天花板神游了会,眼前尽是应筵满小臂的针眼和挠痕累累的后颈。
邹助回得很快,像是真的走投无路,身为应筵这种人的助理竟然还发个“大哭”的微信自带表情:怎么哄,给他买吃的吗?岑特助,你给推荐推荐。
岑谙只好顺着对方的意:东口市瀛村大街西南路口,有家糖水铺的红豆凉粉挺好吃的,店里其它贵的我没尝过。
邹助终于不哭了,礼貌地回了句“谢谢”。
岑谙编辑着:没关系,有什么生活上的难题都可以说出来的。
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把后半句逐字删掉,只发送了前三个字。
屏幕在久不触碰后熄灭,应筵将手机扣在讲义上。
下午的培训课结束,应筵动身前往瀛村大街,东口市地域辽阔,这一带他反而不常来,找西南路口还得开了导航。
幢幢旧房林立,巷口窄得驶不进一辆车子,应筵只得将车停在外面,揣了手机循着手机地图往里走,不明白岑谙是怎么找到这片地儿来的。
糖水铺挤在一家唱片店和一个快递驿站中间,座位七零八落,应筵坐下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
餐牌压在玻璃桌板下,岑谙所说的红豆凉粉才七块五,而价格最高的菜品也才二十九块。
应筵就点了那个红豆凉粉,卖相不那么精致的一大碗端上来,他用塑料勺子舀了舀,感觉自己好像终于将一把生锈多年的锁稍微撬动了一些。
隔壁的唱片店曲声绵绵,在唱一首老歌,情海变苍茫,痴心遇冷风。
紧挨的快递驿站,快递员在往地面一箱箱地摞重物,咚咚闷响。
糖水铺没有空调,悬于上方的吊扇悠悠慢转。
全都是应筵未曾体会过的景象。
他拿起手机,对准红豆凉粉拍下一张,新建一个相册,命名为“岑谙的世界”。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