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带着吃饱饱的向华,慢慢向蔡河畔龙津桥那里过去。
史尚见向华落在后面,赶紧靠近明远,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明郎君,你若是喜欢相貌俊俏的好儿郎,我尽可以带你去那专门的地方寻乐子。”
明远:!
他既严厉又疑惑地望着史尚。
史尚却笑嘻嘻地补充:“今日观小郎君是一位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但是,我又一想,万一呢?万一我家郎君喜欢的是……”
原来明远今天面对那位歌妓,自始至终是客客气气的。虽然请对方坐在自己身边唱曲,其实他内心毫无波澜。
甚至还有点紧张,因此他尽力往旁边又挪了一点,以避开与女郎的身体接触。
这一点竟被史尚看出来了。
于是史尚有了不该有的联想。
不知怎么地,明远忽然想起了那日种建中误会自己喜欢蔡京,然后劝他“喜欢谁都不能喜欢蔡京”的话,脸上忽而有些发烧。
怎么,他的取向问题现在是什么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吗?
“哪有!”
明远义正辞严地教训史尚。
“我今日是尊重那位唱曲的小娘子。独自一人在外谋生,她的努力值得这一份尊敬。”
史尚立即做肃然起敬状,然后转脸不再看这位已经微红了脸的雇主。
“我不是,我不是……”
我不是个断袖!
然而明远“不是”了半天,否认的话就是没能说出口。
倒是那女郎在长庆楼中奏的那一曲《苏幕遮》,此刻又在耳边响起: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②。”
第88章 百万贯
“什么都不必多说了。”
明远冷着一张脸告诉史尚。
“去安排参加扑买吧。”
见过叶鹏生, 明远一秒都没耽搁,马上就做了决定。
他甚至有点儿心疼自己付出的时间——
难怪叶家三房想要谋夺长房的产业。
明远不见面不知道,那叶鹏生是个十足十的酸儒。
史尚请人牵线搭桥, 安排明远与他见面。叶鹏生只以为明远是个商人,竟然让明远与他家的管事见面详谈。
于是明远毫不客气地抬出了张载弟子的身份。
要知道,由于《横渠学刊》在汴京城中一再刊印,张载的“关学”一派已是京中小有名气的经学门派。随着“横渠四句”的广为人知,张载如今早已是人人敬仰的大儒。
叶鹏生却嫌弃张载中进士时年纪一大把,现在身上又没有官职。尽管他自己也年逾三十, 也还是白身,进士身份连影子都没见着。
有些人, 就是对别人的要求会高一些。
但听说明远是张载弟子之后, 叶鹏生好歹“拨冗”见了明远一面。
见面之后, 明远却发现, 叶鹏生对经营祖上传下来的长庆楼根本没有兴趣, 也完全没有能力管理。
他只会叹气:“连黄仙都没办法,这酒楼气数已尽,爱谁要谁要吧。”
明远提议他自己收回长庆楼的管理权,或是亲身去长庆楼看一看,他也不感兴趣。如今他只想等着官府扑买,将祖传的长庆楼卖个好价钱。
于是明远开诚布公地把叶家三房叶俊生勾连黄厨, 故意打压长庆楼生意, 让长庆楼经营不善、主顾不敢上门的事实告诉了对方。岂料叶鹏生却怎么也不肯相信, 还指责明远挑拨他们堂兄弟之间的感情。
明远当时就满脸问号:我挑拨?我认得你们家吗?
他估计叶鹏生这是爱惜名声, 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毕竟长庆楼转手要经过扑买, 叶鹏生反正能将酒楼卖个好价钱, 又怎会在乎这酒楼最后到底卖了给谁?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 明远可能还会心存犹豫——
长庆楼涉及的纠纷太多了,又是家族争产,又是勾结主厨的,牵扯到好几方,将来重整旗鼓也不容易。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这叶鹏生不该看不起种建中的。
明远与叶鹏生约在兴国坊附近的一家茶舍里碰面,正好遇上种建中与贺铸等同僚从军器监中出来一起吃个便饭。
种建中与贺铸身穿绿袍和青袍,过来与明远打招呼。叶鹏生便激动万分,争着要与两人认识。待后来知道种建中不是进士出身,原本又是武职转的文官,而贺铸是个“外戚”……那叶鹏生的态度就肉眼可见地冷淡下去。
这种事种建中在汴京城中已经经历了不少,只是淡笑着告辞并不在意。贺铸则仰着一张丑脸,瞪了一眼叶鹏生,将这酸儒吓了一大跳,转身便走了。
然而明远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光明正大地“学历歧视”“职业歧视”的。
明远就是这个臭脾气,他平时看上去又慷慨又温文,但凡有人冒犯了他和他的朋友们,明远就既不慷慨,也不温文。
这场会面,当然不欢而散。
“这长庆楼我志在必得。”
见过叶鹏生,明远便下了决心。
这是“天予弗取”,如果平白错过这么好的花钱机会,明远自己都会尊称自己一声“圣父”。
史尚当即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但这位大管家也没忘了提点明远:“明郎君,您事先想想好,接手长庆楼之后,咱们的人要能经营才行。”
明远一撇嘴角。
“要是不能让长庆楼跻身‘七十二家正店’的翘楚,我就不姓明。”
史尚一听,顿时欢欣鼓舞。
可怜他哪里晓得,明远本来就不姓明。
“还有一件事,你帮我思忖思忖。”
明远向史尚提出问题。
“扑买这件事,我该怎么出价。”
如果出价低了,怕争不过叶家三房的叶俊生;如果出价高了,又怕便宜了叶家长房的叶鹏生。
“依我看,您的财力远胜叶家三房。如果为求稳妥,您就尽量往高里出价。”
“至于叶家长房那里,怎么也不会便宜他的。”
“为什么?”
明远看史尚说得自信满满,很好奇地追问。
史尚附耳过来,将扑买的详细规则向明远解说一番。
明远原本不想表现得如此不厚道,可还是笑了。
“既然怎么也便宜不了那叶鹏生,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自然是加大筹码,朝高里喊价就是。
汴京城中七十二家正店之一,如此位置,又是如此规模,算上地皮楼宇,再算上自酿酒的经营权,这桩交易的成交价得是十万贯起步。
——1127再也不用担心我花不出去钱钞啦!
当然明远名义上得做出一些筹款的动作,他分别写信给远在苏杭的“工具爹”和在京兆府的蜂窝煤厂。
不久,“工具爹”有来信,随信附上一堆茶引,由明远去金银钞引铺子兑换成为现钱。
京兆府的蜂窝煤厂则上交了一部分利润,留下的资金足够他们购买秋冬时候的石炭原料的。
除了这两项外地的“财源”,明远在汴京的产业:朱家桥瓦子和刻印坊也多少有点贡献。
如此一来,明远看起来便像是一个有足够财力支持的少年豪客,能够与汴京城中的豪商们一较高下,“扑买”下一座知名“正店”。
正在这节骨眼儿上,开封府推官任上的苏轼带来了新的消息。
“七十二家正店,已经多年没有转手了。开封府打算借这次机会,重新给自营酿酒权定价,用作以后扑买酿酒权的标杆。所以这次开封府定下章程,长庆楼‘扑买’公开进行。”
明远原本已经从史尚那里听说了的“扑买”的详细流程。
以往“扑买”,都是非公开举行。开封府会事先发布公告,说明“扑买”标的,底价几何。
有意竞买者需事先将竞买的价位写明,用桑皮纸信封封上,连同成交保证金一起交到开封府。一天后,由开封府负责拆封,当日或者次日宣布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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