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觉得……看不出这青绿铜锈渗入铜质的样子,这铜器铸了恐怕未必有几年。”
明远观这铜盘上的锈迹,不像是能从三代传承至今的样子,便极小声极小声地提出了自己的判断。
在后世,古董造假的手段很多,新铸出的铜器,表面抹上湿泥,扔在潮湿阴暗的角落放上几年,也能锈得一身斑驳铜绿——这就是“做旧”。
直到碳同位素测定的方法问世,造假分子们才放弃了大型青铜器的造假,转而盯上年代相对较近、碳同位素测定不够准确的古董:瓷器和书画。
现在这个时空,科技辅助手段全都用不上了。但是这摊主出价过低,降幅又太大,实在无法不令人怀疑。
但明远又拿不出证据。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那摊主:“但凡三代铜器,都要将表面打磨平整,再涂上一层蜡,单这套工序就值20贯钱。你这枚铜盘,打过蜡了吗?要是打过了我就愿出700贯。”
道士怔了怔,点头道:“打了打了!这是当然的……三代的金石古器,哪有不好好保护的道理?”
话一出口,明远与身边的青年同时“哈”的一声,站起身。两人相视一笑。
“好较道长得知,三代传下的铜器,并无‘磨蜡’这一说。”
近视青年认认真真地开口。
“魏晋时新铸的铜器,会有‘磨蜡’的做法,但也是铸成新器时磨一遍,不会去动三代的古董。”
把“磨蜡”当成是保护三代青铜器的手段,足以证明这名道士压根不懂金石古董。
“好端端地铸些仿古铜器,做成陈设也挺好看的,又何必来冒充三代古董?”
明远口舌更不饶人一些:“可惜啊可惜,大相国寺这么好的摊位,竟然你这样的骗子给占去了。”
他们身边都是来逛大相国寺的文人雅士,听见明远说得响亮,便一起聚过来,听过前因后果,自然对这道士横眉冷对。
“时常见他在这里,这阵子也不晓得骗了多少人去了!”
“就是啊!”
“……”
消息传得很快,没过多久,大相国寺管着“万姓交易”的和尚,闻讯赶紧跑来,当众表明态度:大相国寺是佛门之地,这种制假售假、骗人钱财的奸商,以后决计不让再进大相国寺的山门。
在众人喊打声中,那道士灰溜溜地将地面上摆着的各色铜器收起来,打成一个包裹,叮叮当当地背在背上,灰溜溜地离开了资圣门一带。
从他离去的样子,更加可以推断出那些青铜器绝对不是什么“三代”古董。没人会将那价值千金的珍贵物品这枚草率地团成一堆背着走。
只可惜,现在他离了大相国寺,以后不知还会不会去别处骗人。
明远在想,他记得这人的相貌,回头是不是应该画下来,然后在汴京城中几个主要的古董交易地点张贴一下,好让大家防范。
“这位兄台,”刚才那位近视厉害的年轻人向明远身边的向华深深一揖,道:“在下李格非,字文叔,齐州章丘人……多谢兄台刚才仗义,揭穿了骗子,保住了小弟积攒了多年的积蓄……”
向华目瞪口呆,连忙往明远身后一躲,大声道:“别谢我,谢我家郎君才对呀……”
明远也目瞪口呆:“什么,阁下竟然是李格非?”
第75章 百万贯
竟然是李格非?
李格非面露苦笑, 似乎夸人没有这么夸的。
他并不理解明远言语中为何竟流露出惊喜,他一个混迹汴京的平凡青年,应当没什么人听说过他吧。
“小弟明远, 字远之。”
明远飞快地介绍了自己,随后好奇地凑近李格非,望着他的双眼, 柔和地问:“兄台是否远处的物品看不清晰, 是否只有将物品举至自己面前才能看清?”
李格非惭愧地点点头:“啊,让远之兄见笑了。”
明远端详一阵,又问:“文叔兄是否是因为读书刻苦,操劳过度, 这眼神一天天就不好了呢?”
他得判断一下是真性近视还是假性近视。
李格非摇摇头:“非也, 小弟天生便是如此。家父得韩相①关怀,曾带小弟遍寻名医,药石无效。但小弟也不算是全瞎,就这样也活得下去……”
明远:感情还是先天的。
“走!文叔兄, 小弟带你去见一人去。”
明远一扯李格非的衣袖,拉上他就走。
李格非万万没想到,在大相国寺偶然遇见的陌生人竟对他这般热情。他不善交际, 张了张嘴,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被动地紧紧跟在明远身侧, 并且转头去叫上他那个不知在哪个方向上的伴当。
好在明远没带他离开多远,而是在资圣门附近一个摊子跟前停了下来。
“宫六丈, 是我。”
明远自来熟地拖过一张小马扎, 让李格非先坐下, 然后自己坐在李格非身边。两人顿时将一只摆满了各色水晶玩器的狭小摊位给完全堵上了。
被明远唤做宫六丈的老汉顿时笑着招呼:“明小郎君。今日可是看中了我家哪件东西?”
“宫六丈, 我是说,上次和您说过的那项工艺,您打算试试吗?”
宫六双眼细长,眼神狡黠,盯着明远:“郎君可是找到了合适的人?”
明远笑眯眯地,扭头看看李格非。宫六会意,点了点头。
李格非却茫然不知明远和宫六在谈论什么。他低下头,仔细观察面前摆着的东西——原来那些都是水晶摆件,多是花草水果形状的,也有不少是动物。每一件都栩栩如生,再加上都是由水晶制成,件件晶莹剔透,反射着头顶大树叶逢里漏下的一点点阳光,幻化出五色光芒,简直美不胜收。
“真是巧匠啊!”
李格非发出一声由衷感叹。
宫六笑着说:“不错,有这句话,老汉我愿意试试。”
“等等,”明远赶紧拦住宫六,“这位的情况有些不同。”
他取过宫六铺子上放着的一只炭笔,随手抓来一张今天的报纸,在空白处画下一个两面突,中间凹陷的剖面图。
“这样的镜片,宫六丈能做吗?”
宫六端详了一下,“嗐”了一声,道:“这不就是换个打磨的方向?”
明远笑眯眯地应是。
宫六想了想又说:“嗯,要事先好好计算一下,免得到时候磨得太薄,破了。”
可怜坐在一边的李格非,到现在都没有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明远到这大相国寺逛的次数多了,偶然发现了宫六这名水晶匠人。宫六擅长雕刻打磨水晶,能将水晶雕刻成为异常逼真的玩器摆件,水晶在雕刻后,经过打磨抛光,几乎完全透明,纯无杂质。
但是水晶器皿在这个时代却并不能算是什么畅销商品。
宋人承袭前朝审美,都喜好玉石,喜欢那种温润半透明的质感。
除了玉石之外,就是金银。但凡有头有脸的正店与脚店,供应食客的器皿一概都是金银器。甚至像丰乐楼这样财大气粗的酒楼,连供应外卖都是用银器盛放的。外卖小哥送起来绝对拉风,回头率拉满那种。
瓷器也已开始大行其道,只不过市面上最便宜的器皿,走进寻常百姓家,却还未登上大雅之堂。
水晶这种材质,便属于高不成低不就,向上比不了玉石与金银,向下又因为原材料问题,始终无法像瓷器那般便宜。
所以宫六风雨无阻地在大相国寺摆摊,收入也不过是养活他和两个徒弟。
而明远在与宫六交流的时候,明远发现,这位匠人,雕刻水晶并不是纯粹手工,竟然也是用器械的。
宫六设计的器械类似一枚转子,安装有手柄和磨石,只要转动手柄,磨石就会在指定位置一圈一圈地旋转,打磨固定在器械上的水晶——在明远看来,已经有点儿现代车床的雏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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