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163)

　　——他懂得凡事都有代价，而如果一个人身体的痛苦积聚到一定程度，也会跟他一样选择用暂时逃避来缓解。

　　再次来到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唤起贝因加纳的一些回忆。

　　他记起伊格纳罗注视他时的惊恐，那时候的贝因加纳以为自己身后有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恫吓着血祭司，现在想来其实不然，伊格纳罗就是在惧怕他。

　　他把贝因加纳认成了自己的造物主，因此乞求他的原谅。

　　而贝因加纳歪打正着的宽恕也令那个可怜的幽魂得到了安息。

　　最后的人类神民随便挑选了一个方向，向着深处走去，白雾已经没至他的头顶，抬头已看不见“天空”中的黑色日轮，贝因加纳心想这可能就是同调的影响之一——随着他支配拉塔古恩的程度逐渐加深，他会越来越难走出这个地方。

　　但他必须出去，外面的世界还有许多事等着他。

　　贝因加纳像在黑暗的丛林中端着猎枪的猎人，摸索前进，不知前面是毒蛇还是陷阱。

　　不久，他听到小孩子的嬉笑声。

　　他的手被无形的触感拉住，仿佛他前面真的有一个孩童兴冲冲地拽着他奔跑。

　　贝因加纳低下头，看到前方一串小小的脚印快速地出现又消失，昭示着这个孩子的雀跃。

　　这个世界里，虚无之神洛斯特的形象好像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童，而不是他曾在回忆里看到的那座巍峨的山。

　　金发青年不知道这一次对方又要做什么，又要向他展现什么，因此他十分防备。

　　至少现在，对方只是在邀请贝因加纳跟自己过来。

　　【来。】

　　【跟我来。】

　　苍白的雾气迎着他们飞快地涌来，贝因加纳被雾气吞下，但它没有危险，轻柔地包裹住他后就立刻放开——出乎意料的，映在眼前的不再是白沙，而是一幅壮美的画卷。

　　那是一番无法用语言精妙形容的景象，众多神灵统治着那一方乐土，那里的海洋是银光粼粼的宝石，河流像流淌着美酒和蜜乳，群山巍峨苍翠，漂浮在天空和山海之间的建筑延绵千里，闪耀着金色的光辉，像把太阳之光留在凡间。

　　贝因加纳脑海中自然而然冒出一个字眼——【神国】。

　　这是背面世界，神国卡辛铎尔。

　　【这是我的朋友们的家。】

　　无形的孩童这番语气像是在向一个新朋友介绍自己的老朋友，贝因加纳默然聆听他的话语，也不得不听，然后观看画卷的变化。

　　也许听完，他就可以离开了。

　　画卷的演进跟阿伊瑞的故事异曲同工，贝因加纳看到上面用两个粗糙的剪影来代表经常来探望洛斯特的两位神明，这就是虚无之神的朋友们，剪影上被画上了简笔画似的笑脸，充满色彩，却又怪异。

　　背面世界卡辛铎尔有自己的世界法则，神国的每一位子民都有各自的天命，依照天命行事，成为信奉神明的代行者是无上殊荣。

　　但漫长的时间过去，众位神灵厌倦了这样的一成不变，曾经的华丽变成庸俗，美好变得乏味，此时有人提议，不如以神王之位作为目标，赌上卡辛铎尔的支配权，让这个世界“活”起来吧。

　　神位只有一个，因此——

　　亘古而永恒的神战开始了。

　　即使众神中有反对的声音，也不得不为了自保而加入这场战争，画卷上那两个常来探望洛斯特的身影不见了，祂们要为生存而战。

　　原来一旦起了纷争，神也会跟地上的人一样，需要阵营和计谋，需要勾心斗角。

　　神的伟力倾泻在其他神身上，地上的代行者战争也愈发激烈，山脉倾塌，海水蒸干，大地满目疮痍，这是神战的过程也是结果，但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没有在乎，拥有神王之位，一切就可以恢复原状。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不是，那也已经晚了。

　　最终的结果，背面世界因神战而毁灭，没有任何一位神明得到神王之位，祂们的下场是被驱逐，成为凡人。

　　【为什么他们要征战不休呢。】

　　稚嫩的声音像在问画卷上的人，也像在问自己，他的语气十分失落，因为他的朋友不能再来看他，而永恒的神战又使得渊海的孔洞被迫封闭，他连关注的机会都不再有。

　　为了排遣自己的寂寞，摇篮中的灾厄开始回忆朋友的讲述，将大地上的各种动物的肢体杂糅起来，制造了属于自己的“宠物”。

　　然后，他又依照朋友的眷者的模样，捏造了属于自己的眷者，虚无之神的子民——虚无民。

　　这位渊海中的存在不知道战争最后的结果，直到另一侧——古因海姆大陆的巫师发掘古魔法之力，在贫瘠的群山建立起自己的帝国后，洛斯特意识到这里是一个新的世界时欣喜于他竟然在此看到自己的朋友，和那些虽然零落，但依然壮大繁多的卡辛铎尔神民。

　　背面世界的一部分住民逃过卡辛铎尔毁灭，来到了新世界。

　　“这就是你的朋友？”

　　这次不再是剪影，贝因加纳看到一个在荒野中跋涉的年轻男人，他身上已经没有之前画卷中那种神性的辉光，看上去就是一个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在新的天地寻常生活。

　　【对！他是古里亚涅！】

　　“……！”贝因加纳听到这个名字，面露惊诧，他记得这是先世、上一位虚无民主君的名字。

　　古里亚涅是变成凡人的卡辛铎尔众神之一？

　　【可是我虽然找到了他，他却不让我出去。】

　　无形的孩童拉紧贝因加纳的手指，说着细想却让人觉得背后发凉的话。

　　虚无之神想要用自己“朋友”的身躯降临，但是古里亚涅阻止了他，用自己的身体关住了他。

　　所以是贝因加纳想错了，先世没有失败，他只是做了自己唯一能为这个世界做的。

　　原来在他之前，有人早已走出一条独一无二的路，硬生生将灾厄的毁灭拖延了数千年。

　　一股感同身受的抗争感令贝因加纳蹙起眉头，他试图挣脱攥着他的无形之手，然而接下来的画卷却夺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让他忘记自己正在一个危险之地。

　　当古因海姆诸神发现渊海中灾厄的威胁，代表卡辛铎尔神民的繁多星辰就在逐渐减少，一年又一年。

　　这代表跟洛斯特有关的事物在跟着消失，神民融合大陆人的骨血，不再是洛斯特的星辰，白银圣战的末尾，圣精灵分化，大片星光消散，渊海中孤苦伶仃的神明发出哀鸣，仿佛自己被夺去的是注视光亮的双眼。

　　仅剩的星辰寥寥，聚集在一起。

　　贝因加纳似有所感，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闪烁的它们，不由自主伸出手朝那里探去。

　　那是赫格，他知道。

　　而他这次亲眼看到了它的毁灭，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残忍”方式。

第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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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贝因加纳毫不知情的时候，赫格就收到了“神谕”。

　　成年人在某一个夏日都做了同一个梦，他们梦到赫格的毁灭，但梦中的声音告诉这里的人：不能提前逃跑，不能离开，否则会遭厄运。

　　梦醒之后不是没有人把这件事当成无稽之谈，也不是没有人为身家性命不顾一切地逃走，然后留下的人做了第二个梦——梦见离开的人横死。

　　人们开始惊慌，他们在醒来后前去确认那些人的消息，如梦所见。

　　贝因加纳知道这件事的另一个面貌，村庄里有几户人突然搬走，但不是被山匪袭击就是得了不知名的病症。

　　这些是他开始调查赫格的毁灭后才得知的，奥兰爷爷当时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只说他们走了，不再回来了。

　　第二个梦之后，成年人自发聚在一起，神情凝重地说起他们第三个梦。

　　——梦中的声音说，为了“褒奖”留下的人，他们可以选出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将逃过毁灭。

　　他们要自己来选那个幸运儿是谁。

　　他们竟然会将它当作“神谕”。

　　即使离开卡辛铎尔，神民们的旧俗依然抱着所谓天命不放，赫格人以为自己的天命到来，十分痛苦地接受了这个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