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奢求更多的幸运了。
炎一的手很冷,如同一块坚冰,是那种异常的,几乎完全没有温度的冷,季玺握着他的,他们蜷缩在石块缝隙间,几块木柴燃起微弱闪烁的火光,噼里啪啦地响着,柴堆里时不时窜出几颗火星。
装甲车临走之前给他们留下的一些物资,包括饮用水和干粮,老陈趴在车窗前,痛哭流涕,肝肠寸断。
这个世道,能如此,已算是对同伴最大的尊重了。
季玺知道炎一从不后悔救了老陈。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所以在最后一刻,季玺升不起怨恨,满腔复杂的情绪便只是剩下释然和惋惜。
他并不是在惋惜自己的生命。
他只为这个说着“是人都会怕死,我当然也会”的男人感到心如刀绞的疼痛和可惜。
“炎一。”他轻轻地说,“陪我聊会儿天吧。”
“嗯。”隐没在黑暗中的男人应了一声,“聊什么?”
“你现在是什么感受?”季玺问,“人类被畸变病毒感染后会像感冒一样头疼发烧吗?”
“不知道。”他说,“你呢?”
“我觉得有点儿冷。”季玺道,“是因为要死了吗?”
“是因为晚上山里降温了。”炎一好笑地说,“以及我们的柴火也不太够。”
“噢。”季玺讪讪地道,“那只能先忍一忍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往炎一的怀里钻,跟以前一样。
男人的胸膛不再向过去那么炽热了,季玺却仍旧能感受到微微的暖意,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拉过他的手,环在自己的腰上。
炎一的呼吸擦过他的脸,顺其自然地将团成一团的季玺整个笼罩住。
男人的呼吸频率很平稳,胸口规律地上下起伏着,季玺被他带动着,呼吸同频。
“害怕么?”炎一突然问,声音低沉。
“还好。”季玺说,他脸上露出了一点微末的得意表情,像一个恶作剧得了逞的孩子,“其实我很喜欢这个结局。”
他说:“我以为你会指责我,骂我。但就算再来一遍我还是会这么做。”
他们能一起死去,让终结本身也变得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炎一点了点他的鼻子:“懒得说你了。是因为没有人给你做饭,洗衣服了吧?”
季玺嘻嘻一笑,不置可否。
“但做畸变人实在太丑了。”季玺说,“这是我最不满意的地方。”
炎一亲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小傻子,你会是最好看的那个畸变人的。”
“你这样说我好像也没觉得有多么开心。”季玺嘟嘟囔囔地说,他别扭地转过身,抚摸着男人菱角分明的鼻梁和下巴,“希望我做畸变人的时候也能有一个很帅的保镖陪着我。”
“到时候军方的人出来,遇上我们,兴许还会惊叹一下,想这两个畸变人怎么这么奇怪,像两个晃晃悠悠的傻子,还非得一起行动。”
他甚至已经兴致勃勃地幻想起来了。
炎一失笑:“听起来很有趣。”
蓦地,在季玺口中,死亡便成了一件不值得在意的小事,也许他们只是一同去了另一个世界,过另一种生活。
当那把悬在头顶的铡刀落下后,心境反而和原先患得患失的时候不同了。
“但我应该不记得了你了吧。”季玺又问,“畸变人在找不到食物,在森林里无所事事流浪的时候,还会偶尔想起生前的事情吗?它们也会觉得无聊吗?”
“应该不会吧。”炎一说,“它们是另一种东西了。”
“好吧。”季玺道,“那或许也蛮轻松的,什么都不需要思考,但是麻烦的是会一直饿肚子。”
“嗯。”炎一摸了摸他的头,“如果你先变成畸变人,可以把我吃掉,应该就不会饿了。”
“那可不行。”季玺立刻拒绝,佯作恼怒道,“怎么能吃自己的保镖呢?”
炎一轻轻地笑了笑,低下头,压低了声音。
“……那保镖要吃你。”
说罢,他轻柔地吻上了季玺的唇瓣。
一吻结束,两个人都呼吸不稳。
“要。”季玺用蛮横的口吻重复了一遍,“我想要你。”
炎一只是顿了一下,下一秒就把他按在地上,凶狠地吻住了。
嶙峋粗粝的石头膈得季玺有些不舒服,他两手挥舞着挣动了几下。
炎一托着他,半靠半坐在石头后面,让季玺将身上所有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少爷,这样行了么?”
最后季玺实在太累了,完全软倒在炎一身上。
“别走了。”季玺颤着嗓音,双臂虚虚地环绕着炎一颈间,“就这样吧。”
炎一的带着薄茧的手掌顺着脊椎骨抚摸着他汗湿的后背。
“多久了?”他如梦初醒般地说,“好像要天亮了。”
“真的吗?”季玺勉力地睁开眼,小猫一样不痛不痒地挠了挠他,“那我要看日出,你抱我出去。”
炎一依言小心地搂住他,变扭地弓着腰,将人抱到洞口。
夜幕深深,遥远的天际呈现出一种天鹅绒般优美而柔软的深蓝色。
“像你眼睛的颜色。”炎一轻声地说。
季玺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我父母都是黑眼睛。”他懒洋洋地说,“以前他们总以为我是血统不纯,或者是我母亲跟其他人私通。你知道的,在我家那种门庭森严的地方,婚姻是很严肃的家族契约,非婚生子就好像你倾家荡产,花了大价钱买了一样东西,但是居然买回了一个赝品。那卖家是会被打死,或者关进去坐牢的。”季玺略带嘲讽地笑了笑,“……后来他们查了好几次,确认我的确是我父母的亲生孩子,只好以基因突变来解释了。”
炎一默然了片刻,说:“那也许是上天给你的礼物。”
“它太喜欢你了,所以执意给了你一双世间任何名贵宝石都无法匹敌的眼睛。”
季玺弯起眼角,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我喜欢这个说法。”
炎一也笑了笑。
“你还没跟我说过你的父母呢。”季玺道,“他们应该不是这样吧。”
“嗯。其实我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们应该是过过一段幸福的日子的。”他淡淡地说,“他们只是基地的普通居民,不富裕,但对我很好。后来,大概我五六岁左右的时候,他们因为意外都去世了。”
“后来,我就一直在病木区的小巷子里流浪,有时好心人会给我一口饭吃,那些弯弯绕绕、泥泞不堪的街巷就是我童年的游乐场,因为打架厉害成了当时那群孩子里的小霸王。”
季玺听着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以想象。”他眨着眼睛,满眼都是崇拜,“你肯定是他们中最厉害的,打架没有人比得过你。”
炎一抚摸着他的发顶,笑说:“所以后来,过了几年,大约十岁不到的时候,我被一个名叫 ‘炎叔’ 的男人看中,捡了回去,他是个雇佣兵,后来我就一直跟着他了,直到他在我十六岁的时候他外出任务的时候死去。”
季玺好奇道:“然后你就一直一个人?”
“嗯。”炎一很短暂地顿了一下,“然后我就继承了他的身份,独自做雇佣兵。”
“听起来好无聊。”季玺说。
“嗯。”炎一失笑,“直到我遇到你这个麻烦的小家伙,每天要做的事情就变多了。”
季玺被他说“麻烦”,完全不惭愧反而骄傲起来:“是吧?”他得意洋洋地勾起嘴角,“我是不是让你的生活变得有趣多了?我还可以陪睡呢,上哪儿能找到我这么可爱又贴心的家伙。”
“小臭屁。”炎一点了点他的脑门,季玺觉得竟然又有点不对劲,顿时吓了一跳,“不是吧?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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