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你们村,不过咱们得正式一点,就从地方开始问起吧。你们村子的名字是?”
老人们果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半点没对李朝霜和阿晕生疑。
等问完村名地名,又问庄中几户,田产多少,借贷昨夜可感到没有了,上一旬田地里收获多少,用了磷丹这一茬稻子和过去比,预估能增产多少。又问庄中大姓,祖上如何,可有出过什么人物,等等等等,如此这般。
阿晕没听几句,就感到脑子一团浆糊。
等到最后,李朝霜还将记下的纸交给那认得字的老人看,又请他签名,落下指印。
果真正是,唬得几个老人一愣一愣。
做完这些,李朝霜起身,刚要对阿晕说可以走了,就见方才一直注目着他神游天外的小鸟儿,抬手变出一簇迎春花。
“这是天帝赐下,保佑明年仍旧。你们好生收着吧。”
几个老人顿时泪花都飙了出来,千恩万谢接过。
“恩公,也好生厉害啊。”
李朝霜小声对他道。
“我还是知道朝霜你在打听什么的啦,”阿晕也小声回道,“所以结果如何?”
一人一鸟告辞,向村外走去。
李朝霜道:“我刻意刺了几句,没有半点想到什么的反应。不是懵懂无知的‘书’中人物,他们也记得昨夜一切变故,甚至能和我诉债贷之苦……”
“这,我们突然来到平京城前,突然找不到来时的松林了,但他们说今日有什么变化。要是进入无边鬼域,他们这些本地人总不可能察觉不到吧,鬼蜮和阳世区别挺大的。这到底……”
“再试一试吧,”李朝霜有了一点猜测,但不敢断定,问,“从平京去不周的路,恩公你应该记得?”
第77章 肆日(十二)
试一试又不花钱。
于是从这个村庄起飞向西,阿晕加快速度,让朝霜伏在他背上,紧紧贴着他,这样他溢出的灵力就能护住他。
之前阿晕若非必要,绝不会飞这么快。因为当初从南面群山出来到南桂城时,他就察觉到,朝霜不仅受不了太高,也受不了太快。
这样脆弱的身体,不该去不周山。
李朝霜自己明白,阿晕也知晓。
唯独关于这点,一人一鸟从未讨论过。
风声已然是天地间唯一的声音,以这个速度前进,很快他们又看到了连绵的松树杉树。
这并非之前他们向北经过的那片黑绿松林,但远处的群山足以证明,地势正在升高,升高,升高。
马上就要翻过一道山脊,重新披上夹棉长袄的李朝霜,隐隐感到呼吸困难,然后呛到了。
他捂住口鼻,急促咳嗽好一会儿,旋即惊异于自己状况缓和之快。
再抬头,山脊后的风景呈现在他眼前。
广袤平原,点缀其上的村庄,犹若衣带的平缓河流,和天地相交之际那座宏伟城郭的影子。
“又回来了啊。”
李朝霜不算意外地感叹。
“这个感觉,有点像无边鬼域?”阿晕也分析,“但无边鬼域除了重合的某点外,其余景色应该和阳世不相同啊。”
九千九生生怨母的神域与南桂城近似,当她降下神域,让神域中的南桂城,与阳世中南桂城重合后,生活在南桂城的百姓,除了天空变黑变红,不会察觉到身周有什么改变。
但他们若走出城去,眺望远方,必然会呆若木鸡,兀立原地。
因为远方不再是他们熟悉的南荒群山,而是一望无际的荒芜旷野,和旷野之上曲折延绵的血河,河底铺陈森森白骨,上方是鬼魅如群鸦飞翔。
那就是九千九生生怨母的神域。
无边鬼域是阳世和神域互相重合,他们本质是在邪神神域之中。
不得到邪神允许,或者不找到邪神真身将其灭杀,如何能出去?
综上所述,他们一路所见风景,根本不像邪神神域。
但九歌也打不破,往前只能回到原点,却又和无边鬼域相差无几。
“既然恩公觉得像是无边鬼域,就暂定为无边鬼域如何?”
李朝霜道。
“嗯,只是感觉有点像,但其他和无边鬼域差太多了啊。”
阿晕都感觉这句话像随口一说。
“我没什么灵力,”其实是一点灵力都没有,李朝霜想,“这方面感觉绝不可能有恩公你敏锐,所以一切先以你的感受推断吧。”
他们再度落下来,这回不是田地里,而是在平京城外一座不高的小山下。
这座小山好像是专门养护的猎场,因为昨夜一番变故,此刻林中热闹得很。
枝头硕果累累,在这年月里同样过得辛苦的小生灵们,就如田间的农人,疯狂囤积着。
李朝霜叫阿晕安放在一道粗壮的树杈上,阿晕自己则露出鸟儿本性,蹲在他对面。
他摘下一枚熟透且没有遭其他小鸟祸害过的火红柿子,用衣袖仔细擦干净,递到李朝霜面前。
李朝霜接过,掰开,汁液染得指尖通红,留下粘稠印记。
他没有着急吃,道:“假若这是无边鬼域,那首先要问一个问题,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身为九歌东皇太一,阿晕可是有无数草木之灵为他传递消息,就如阳光是东君耳目,而湘江上发生的任何事,湘君想知道就能知道。
他不可能察觉不出神域落下。
可他偏偏没有察觉。
“第二个问题,”李朝霜问,“便是稷下学宫参与进去,想养出邪神来一样不易,我猜他们手中剩下的邪神不会太多了,大概就是昨日在却月城巫庙里,我们见到的那个面具老人吧。
“既然所剩不多,为何要拿出这仅存的邪神,专门对付我……我们呢?”
落下神域,与阳世重合成无边鬼域,神域主人至少要留下一尊化身在无边鬼域中,也就留下了顺藤摸瓜的藤。
一般的异人,对付藤可能都会很吃力,但阿晕作为东皇太一,露出藤来想不让他抓到瓜,对邪神来说,不定更加吃力。
李朝霜回忆昨日那面具老者逃跑的速度,断定他不敢对自己动手。
但偏偏动手了。
还是在这快抵达不周山的时候。
他啃一口柿子,没有血色的嘴唇顿时和指尖一样染得通红。
甘甜味直冲上脑中,李朝霜顿在那里,突然问:
“不周山……你应该和东君提过不周山了。”
明明是他睡着时候发生的事,但黑发青年似乎对阿晕会与东君爆发怎样的冲突了如指掌。
“当时,”他问,“是在却月城巫庙里?”
“嗯,在东君殿里。”
阿晕回答,用手帕给他擦手指。
“东君殿吗……那东君赶回去应该很快。”
李朝霜甚至猜出阿晕带他逃跑后,东君应该追了一程。
他犹豫一下,道:
“……《祖氏缀算经》,唔,卢姑娘恐怕出事了。”
鹓雏昂头,震得这颗柿子树噼里啪啦往下掉柿子。
李朝霜啃一口柿子,安抚他。
“放心,没大碍。”
***
卢妙英睁开眼睛,见到从花窗照入的日光偏向东边,第一个想法是,她又浪费了大把时间。
花窗照入的日光偏向东边,日头自己自然是偏西。一个高大男子坐在床榻边,正在整理书案上的纸笔,听到身后呼吸突变,立即回过头。
卢妙英多看几眼,认出来,是任伯父。
“伯父,我要的东西都带过来了?”
少女立刻问。
担忧神色还在脸上,什么都没说就听到这个问题,任飞光一时间感情都不连贯了。
他勉强平静地回答:“按照你说的,全都给你拿来了。你感觉如何?”
两人说话,没有讨论任飞光离开后,卢妙英很快遇袭这事。
却月城巫庙里有藏得这么好的细作,而公子朝霜、东皇太一、东君三位全都离去时,这个结果可以说,已经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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