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去过往之债,亦要能让人不陷入今后之债。
他与卢兄多年不见,今日之前也没有见过卢双这位长女,却不曾想到,三人竟走在同一条道上。
心剑就此恢复,长剑就插在地上。
任飞光握剑,拔剑,落剑。
虹光一闪,照耀侧殿一瞬后消失,连带侧殿变得更加黑暗。
不远处的耳房中,八千手救难观音不小心摔掉了茶杯,满心惊疑不定。
她“看”到长明剑斩断卢家女与亲人之间的缘,以此断绝咒蔓延而来!
心剑竟能做到这般?!
洪福寿禄万万岁叹息一声,惋惜他将卢家人变作厉鬼这步闲棋没发挥太大作用。
八千手救难观音难得变容,竭力在洪福寿禄万万岁面前,掩饰自己发亮的眼神。
若能斩断父女之缘,那也能斩断三灾与造物的缘吧?
她对听从三灾命令,颠覆这大荒等等,其实毫无兴趣,却无法违抗作为工具的身份。
什么李氏的天眼,什么东皇太一,都不重要了。
有长明剑在,莫非,借他的心剑,她能获得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 卢妙英:我悟了!
任飞光:我悟了!
八千手救难观音:我悟了!
洪福寿禄万万岁:???
第56章 叁日(十七)
洪福寿禄万万岁并未发现八千手救难观音心思急变。
“斩缘?”
不知真身在何方的他藏匿着呢喃:“不,不应当,长明剑的心剑早已定型,便是信念转变,也不会改变如此之大……原来如此,不是斩缘,而是将亲人之缘,转为债了吗?”
很早就有某种说法,说父母为儿女操心,是欠了儿女的债。又有说法,是儿女出生时就欠了父母的债,才会一生受父母磋磨。虽然仅仅是比喻,但也足以说明,很多时候,父母儿女之缘,竟与欠债人与债主无异。
“当厉鬼卢双向卢家遗女索命时,在长明剑眼里,这份亲缘就与一笔烂债无异,所以才能将其斩断。”洪福寿禄万万岁明白过来,十分感叹,“哎呀,哎呀,心剑这种玩意儿,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的确呢。”
八千手救难观音,就像过往那样,低调平淡地附和了两句。
“不管如何,长明剑的心剑恢复此刻是好事,”她不经意般提起,“有一会儿没收到公子朝霜的债单了,不知他与东皇太一在何处,妾身着实担忧。”
“唔,”洪福寿禄万万岁并未怀疑,“的确不能再耽搁。”
小巫祝自有事要忙,不可能坐在耳房陪个村姑。茶杯已经摔碎,八千手救难观音没必要假装喝茶等人。
她瞥一眼混在茶叶渣里的瓷片,面上调整成害怕的神色,小步跑出耳房。
另一边,任飞光推开侧殿大门,老婆婆主祭挥手,点明殿内殿外所有灯光。
大司命神像手中白莲油灯的光亮,则微弱下去,如豆火苗静静燃烧,与普通的油灯没什么两样。
最为狼狈的卢妙英站起身,那种冰冻的麻痹感依然残留在她左手指尖,让她忍不住曲张几下,确认还有知觉,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
整理到腰间臂上缠绕的白巾白布时,少女动作蓦地停顿,片刻才继续。
老婆婆主祭从地上捡起那个来自李氏的药瓶,白玉散发的淡淡辉光比一开始要黯淡些许。
管辖范围内竟然养出了厉鬼,厉鬼还跑进了巫庙,主祭知道大司命肯定会很快降下责罚。老人叹了口气,表面没多动容,实则十分后悔。
她年纪大了,不想多事,况且在战乱时期,三岛十洲奉行的宗旨就是不插手。
很久以前并非如此,但自从一次三秘境在大陆上混战以致差点断了传承后,朝堂更替的事就交给立志在此的稷下学宫。
既然如此,新朝尚未建立前,何必多费功夫?
费多少功夫,也都是白费,不如等推倒后的重新开始。
老婆婆主祭必须承认,这十多年来,她十分懈怠,只要能收上足够的供奉,并没多管鄂州的事。
江北恶贷之事她并非不知,但放贷的人很有眼力见地从不招惹巫庙的人,甚至连民间的巫婆巫汉都不接待。
这说明一切依然在稷下学宫掌控之中,三秘境连枝同气,稷下学宫难道会做什么坏事不成?
……竟然真有瞒着另外两家密谋什么吗?!
老婆婆主祭内心实在不敢相信,眼下却只能一边唤来几个小巫祝,清理侧殿,重摆供桌,一边捏了几个祝术附在白玉药瓶上。
然后她将药瓶塞到卢妙英手里,卢妙英接过,便感熨帖的暖意烘烤着她的皮肤,不明显的痒意下,她左手的麻痹好了很多。
“既是公子赐予,这药瓶卢娘子你留着防身罢。”老人道,想起少女刚才一番言语,唉声叹气中又交付她数张上等的符纸,给她备用。
卢妙英不怎么说话,却不是不懂脸色,猜到主祭神色很差,肯定有主祭没能完成公子朝霜吩咐,没有从她父亲那里问得自杀因由的缘故。
“主祭今日已祝我良多,若能再见到公子朝霜,我必与他说明。”
她道,态度十分诚恳。
老婆婆主祭没有因此放心,但也觉得小姑娘说话妥善。
“今后有什么打算?”外表看上去不比卢妙英大多数的任飞光,站在另一边,操着老成的口吻问。
“当然是继续研究,”卢妙英已想好要做的事,“这几日因我父母之事,已耽搁工作许多。收获季尚未完全过去,得将进度赶上。”
任飞光嘴角上翘,道:“既然如此,务必让我出一份力。”
卢妙英其实已习惯旁人的不看好,却未曾想到今日接二连三遇到称赞她,认可她的人。
而且,这位父亲友人,看见面来一直的表现便知,是同道。
她怔然片刻,残留在心里的阴霾散去不少,也翘起嘴角,道:“那正好,尝试在卢家坡使用磷丹,收获正在预计内。家父与我的下一步,是在更北与江南,选地试用磷丹,看不同地气是否会影响磷丹效果。在这之前,试用的田地必须好好挑选,麻烦任伯父陪我走一趟了。”
说完,她顿了顿,又道:“伯父以后唤我英姑便成。我回去收拾一下,咱们今日便出发吧。”
如此雷厉风行,卢妙英甚至顾不上守孝了。
若来的是卢双当年在稷下学宫的朋友,怕是会张口批评卢妙英不知孝道,但任飞光也是这个性子,闻言就说:“我来帮你收拾。”
说吧,他们两个就要和主祭告辞,返回卢家坡去。
呼喊声就是在这一刻传来。
“大师,大师!我、我不小心打碎了杯子,我,我不是故意的!”
两人随呼唤声转头,发现是任飞光捡来的黄毛丫头,跌跌撞撞跑来。
见到友人死后化为厉鬼,任飞光借着重悟心剑,稳定了心神,却在冲击之下,忘记自己捡了这个一个小丫头。
“对了,还有这孩子。”
他想起来,同时老婆婆主祭扶住差点摔在他们跟前的黄毛丫头,道:“只是个杯子,无事。”
虽然这么说了,但黄毛丫头依然吓得两颊惨白,不肯起身,想要磕头。
任飞光见此,转头对卢妙英道:“我原想恢复心剑后,斩去她父亲所欠下的债。但而今我已然明了,在江北这边,并非什么高利债都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斩。但也不能让她父亲拿她抵债,英姑可有什么好法子?”
江北高利债遍生,是物资贫乏之故,任飞光过去不曾深思到这一步,因此对能想到这一步的卢家父女敬佩非常。
于是,哪怕卢妙英比他小一轮,他依然不耻下问了。
卢妙英思忖片刻,道:“到了要拿人抵债的地步,已是无可救药,反而是任伯父你之前那般利落做法比较好。”
“好,”任飞光低头对黄毛丫头道,“我们去寻你父亲,将你的债并他的一起解决。”
话音刚落,剑客就看到,勉强平复了害怕,在劝说下起身的小丫头,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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