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酒宴继续,宾主尽欢。
末了,承乾帝赶在李熙退下去之前,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喊住他说:“熙儿,朕方才想到,你如今也快有十九岁了,你的几位皇兄在你这年纪,手上都已有事可做,你如今可有什么正经差事么?”
李熙就垂首说:“回父皇,多亏有吴都督帮忙周旋,儿臣如今在北镇抚当差,是个千户。”
只说是在北镇抚当差,却不说实际上是谁帮他进的北镇抚,反而将功劳往吴宸身上引。
果不其然,承乾帝听罢眼前一亮,许是恰好想到了他在应答功课时脑筋不会转弯,可以误打误撞地避开许多人情,便说:“嗯,这倒算个好差事,但你好歹也是朕的儿子,只做千户未免委屈了。这样吧,朕升你做指挥佥事,正巧你今日为你二哥请了旨,又是在北镇抚,你就顺便把最近闹的这些刺客也——哦对了,你会查么?需不需要朕再另外派几个帮手给你?”
李熙啊了一声,正要回答,裴怀恩却突然打断了他,俯身对承乾帝说:“皇上,锦衣卫那地方血腥气重,六殿下年纪轻,哪干得了这个?依奴婢看,这事还是得交给惠妃娘娘的母家……”
承乾帝抬手止住裴怀恩,不耐烦地皱眉,说:“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怀恩啊,你向来知朕心意,怎么今日反倒胡搅蛮缠起来了?还说什么年纪轻,正是因为他年纪轻,朕才要他历练,怎的到了你这儿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说光读书不做事有什么用,你瞧他方才都把学问研究成什么鬼样子了?怎么着,莫非是你早早便替朕结了案,所以才不愿意让外人掺和进来节外生枝?”
裴怀恩听了就笑,转头自台子上不疾不徐地看了李熙一眼,从上到下,从头到脚。
“怎么会呢。”裴怀恩笑着说。
说话间,裴怀恩和李熙遥遥的对上眼,彼时两人眼里皆含笑意,既客气,也疏离,是互相戒备的模样。
“即是皇上的意思,奴婢定当尽心去办。”裴怀恩朝李熙点头,眼里浸着无边的艳色,一字一顿,“小殿下辛苦,那咱们就还是和您刚回来时一样,有什么说什么,凡事只要小殿下开口,奴婢定当唯您马首是瞻——皇上,您看这样好么?”
第080章 黄册
东厂和锦衣卫调查此事是天经地义, 裴怀恩和李熙这出双簧唱的好,以退为进配合默契,让承乾帝误以为他们俩能互相制衡, 从而没喊外人沾手, 也没特意拦着不许裴怀恩碰。
另外就是裴怀恩选择性的把消息放出来, 承乾帝身在宫中, 对外只听到晋王受伤, 却不知道是谁派出了那些刺客, 更不知道齐王府其实也险些遭殃。
加之晋王从前掌兵时, 确实也因着那些雷霆手段,树敌不少, 承乾帝便想当然地将此事归为仇家报复一类,并未疑心是哪位皇子在斩草除根,图谋不轨。
至于这仇家是谁。
虽说因为这些糟心事都是在李熙回来后才发生, 使李熙天然便落了下风,可每当承乾帝刚有点怀疑李熙, 李熙便已全身而退,再加上李熙今夜的作为和应答, 可算是为他自己彻底洗清了嫌疑。
就这么着,李熙如愿拿到了此次刺杀的调查权。承乾帝看他不再动不动就抹眼泪,心里很欣慰, 终于慢半拍地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来,笑呵呵地说要辞旧迎新,问他喜欢什么赏赐。
李熙听罢沉吟片刻,低头不再看裴怀恩了。
李熙说:“父皇, 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幸事,儿臣不要赏赐。只是儿臣这一路走来, 颇为不易,幸得阁老出言提点,方才教会我长澹男儿该敢勇当先,无畏无惧,不能动不动便心生退却。”
话说到这,抬头瞄了承乾帝一眼,又伏首拜倒。
“父皇,阁老那会虽是无心之言,但儿臣着实感激他。”李熙斟酌着说,“再者父皇方才说,诸位皇兄在我这年纪,手中都已有差不多的差事做。儿臣便想着,这查案终究只能查一时,算不得什么正经差事,恰逢阁老前几日与儿臣说起黄册库,言道那处费用不足,人手不够,是以儿臣……儿臣……若能得父皇垂怜,儿臣还想再为自己求个正经差事,譬如去到黄册库,帮阁老修修黄册什么的。”
话音刚落,裴怀恩为承乾帝倒酒的动作一僵,转头又若无其事地掩饰过去。
入黄册库……这不是昨夜他与李熙商量好想要的“赏赐”,这是李熙在自作主张。
然而还不等裴怀恩回神,就见承乾帝面上笑意渐敛,目光直直地看向李熙,不出声了。
黄册库,顾名思义,乃是由工部提议建造,专门用来存放长澹各地的户籍档案,土地赋税记录之地,据说自长澹建立以来便已屹立,里面以户为单位,详细记载着长澹境内每户人家的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等信息,门外常年有重兵把守,算得上是京中的一处“禁地”,平素除皇帝特许外,一般人连无事靠近都不成,更别提出入。
满座哗然,才跳起来没多久的舞姬又不敢跳了。
半晌,寿王左右看了看,终是不情不愿地在这片哗然中起身,状似调侃地说:“六皇弟,你才回来不久,想必连那黄册库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别胡闹了。”
“再说那儿向来归户部和国子监管,是录户籍人丁的地方,枯燥乏味的很,又没油水捞,平日负责修订核对黄册的,也都是从国子监抽调过去,满腹学问,精通数算的监生,外人根本就不给看。”
说着就把袖一揣,混不吝地笑两声。
“旁的不提,记着今年夏天那会,本王一位爱妾的兄弟因填错黄册,遭了罚款,哀哀切切地求到本王头上来,只说是自己没填错,希望本王能进库里帮他看一眼,本王都没进去,你凭什么就能进?所以我的六皇弟,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那黄册库是什么地方?要是连你这样的也能进,那——那本王就也能去。”
寿王这话说的有意思,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还有点明贬暗帮,轻飘飘地就把酒宴上的紧张气氛化解了,气的承乾帝眉毛倒竖,扬手就朝他扔过来一个酒杯,被他缩头躲了。
顾不上再管李熙,承乾帝朝寿王破口大骂道:“你可快住口吧!你若不出声,朕还真把你忘了!李锦啊李锦,你可真是好的很啊,你半年前为了个姬妾贿赂户部那事儿,朕给你留面子没说你,你怎么还敢自己提起来?而且朕不是让你去翰林院帮着修书了么?难道那成千上万册的典籍残本,还静不下你的心?”
寿王闻言就再往前探脖子,理直气壮道:“父皇,您骂我可得讲良心,这怎么又成我的错儿了?明明是六皇弟他先提起来的黄册——”
承乾帝面前没什么可扔了,干脆就把酒壶也从裴怀恩手里抢过来,使劲往寿王那边砸。
“他才回来多久?啊?他懂个屁!”承乾帝气喘吁吁,在裴怀恩的搀扶下起身,指着寿王的鼻子怒骂道,“想你从前也是个三岁识千字,五岁能背诗的聪明孩子,如今怎么还越长越回去,满脑子就只想到吃喝嫖赌那点事儿!”
寿王见承乾帝真生气了,立马闭嘴坐下,一点辩驳都没有,但是歪头朝自己旁边的工部侍郎使眼色。
这侍郎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见状连忙起身,战战兢兢地对着承乾帝求情说:“皇上息怒,皇上万不可在今夜动怒,今夜是除夕,天上的祖宗们都低头瞧着,可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
话一说完,就连翰林院的几个学士也站出来打圆场,一时说寿王最近很乖很听话,做事也用心,一时又说哄女人的玩笑话做不得真,寿王当时肯定没真去贿赂户部,好说歹说的才把承乾帝哄熄火,沉着脸重新坐下。
只是坐下之后,想起李熙方才和他说那些话,难免又觉烦恼。
“罢了罢了,老六知恩图报是好事,也怪朕忘了找人教他规矩,怪不得他,只不过老六方才说什么来着?爱卿,杨卿——”
承乾帝抬抬手,须臾喊杨思贤上前来,皱着眉头问他:“爱卿,你愿意教老六,朕很感激,可老六方才说黄册库那边缺钱缺人手,是真的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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