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恕闻言了然地点头,伸手覆上李熙的手背,安抚似的拍了拍。
李恕说:“难怪你方才心不在焉,连马也勒不住,害我险些受你连累。不过话又说回来,果然传闻非虚,老二和老三前阵子倒大霉,都是你的手笔——其实自从你那晚站在我的府门口,与我说那些话时,我便已隐隐猜着,你约摸并非如平素表现出来的这般简单。”
李熙便低下头,面上适时地显出一点局促来,似乎很惭愧,但是说:“彼此,彼此,五哥能将生意做得这般大,也很不容易。再说如果五哥心里不向着我,之前就不会隐晦提醒我小心裴怀恩了,是也不是?”
互相稍微漏点底,才好上谈判桌,不然就显得太没诚意了。
小轿一路慢悠悠的晃。香快燃尽了,李恕又喊人添了些,对身边李熙的恳求不置可否,只是闭目沉思。
李恕说:“现在知道找我来救,当初我苦口婆心劝你的时候,你怎么没听?我早说过那裴怀恩是毒物,毒物的话怎么能听?他说要扶你,你便信么?你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为你赴汤蹈火的?”
李熙抬手摸鼻尖,垂头丧气的,“不信了,不信了,还是五哥你想的长远,这种事情果然不能争,五哥你再救我一次,等事情了了,我就自请出京去,再也不回来了。”
李恕抬眼看他,似笑非笑的。
“倒也不必,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又和你玩得来,你若出了事,我怎可能袖手旁观。”李恕斟酌半晌,说,“你且过来听,听我与你仔细算这笔账——一条一条算。”
李熙大喜过望,连忙挨着坐过去,听李恕继续对他说:
“首先,你若真听我的话,就该狠下心肠,彻底与裴怀恩断绝往来,可别再心疼他能带给你的那点助力,还有他那副浪荡态。”
李熙愣住一下,正欲再开口,却被李恕以眼神制止。
“你别不服气,你瞧老二和老三的下场,你难道还觉着他是真心帮你么。”李恕重重地说:“再说派人把老二和老三救下来有什么稀奇,我估摸着他就是老四的人,只是近来和老四起了分歧,方才误打误撞让你得便宜,否则他怎么及时得着消息的?况且依着那女人的供词,老四心狠手辣,能忍你碰他的人?”
顿了顿,微微扬起唇角。
“再者就算退一万步讲,裴怀恩不是老四的人,那么没了老四,他又是怎么拿到消息的?”
李熙喉结颤动,讷讷说:“我、是我身边有耳……”
李恕顺着李熙的猜测点头,目露怜悯,语气却忽的温和起来。
“这就对了,六弟。”李恕说,“你在京都走动,总要看清谁是真心对你好的人。”
李熙连忙再点头,皱眉说:“五哥,我错了,我日后只听你的话,求你快告诉我怎么办,让我混过今晚。”
李恕抚摸腰间挂着的平安符,似是正在认真思考。
“这个么……这若换在生意场上,就是一本坏账,可也不是真的一点也救不了了。”
“料想做了坏事就会留尾巴,有尾巴就能被人查到。好六弟,你且听我说,你今夜不要等父皇问,而要主动向父皇提起这件事,首先将自己身上的嫌疑摘了,然后再把查这桩案子的差事揽到自己身上来,这样你至少能掌握主动权,而我也好帮你。只盼你到时不要再心软,要趁着此次机会,不论那裴怀恩到底站哪头,都把他和老四死死钉到一条船上去,一次除个干净,也免后患。”
话说到此处,听见李熙一点动静也没了,方才不紧不慢地转身,看似宽慰,实则句句蛊惑。
“六弟,我的六弟。”李恕语气平淡,神态自若地说,“而且就算你心里其实不想离京,那也无妨,因为就算没了裴怀恩,我也会帮你。毕竟……老四今日敢杀老二和老三,明日就敢杀我,你知我是最怕麻烦的,我想要的是清净和富贵,而非权倾天下,那么于我而言,与其让老四这样的人坐高位,反不如抬你去坐,你说是不是。”
第078章 荒唐
大约一刻钟后, 当李熙乘着李恕的轿来到宫门口时,寿王也恰好到了,正正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掀开轿帘, 李熙看见寿王从马车里施施然地走出来, 中途似是扭头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端的是一派风流。
其实找寿王合作是险棋, 李熙也曾再三犹豫, 毕竟寿王在扳倒宁贵妃那件事情上出力太多, 其“老谋深算”的程度, 看着全然不似一个淡泊名利之辈。
可话又说回来,也是亏得有宁贵妃这事儿在, 才能让李熙在事成之后,忽然静下心来想到,实际上, 那元氏早在数年前便已是寿王的人了。
换句话言之,寿王如果真的想争, 早在数年前便可走完元氏这步棋,根本不必等他回来, 毕竟攀咬宁贵妃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拖得越久,承乾帝对淑妃的感情便越淡。
就算退一万步讲, 寿王不愿亲手去做,也可以借晋王或是李恕的手去做,而不是像个孙子一样,容忍宁贵妃耀武扬威的骑在他头上这么多年。
所以晋王的目的多半不是在皇位, 而是因为在与齐王合作的过程中起了冲突,或是为了别的什么。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寿王其实和晋王一样害怕承乾帝当年的那句戏言, 并因此不敢轻易让他洗清冤屈,被迫一直按兵不动。可若真是这样的话,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寿王该做的,便是如锦玉口中所说的那样,趁机把他这个威胁也除掉。
可寿王偏偏没做。
实际上,寿王不仅没做,他这个人甚至还赶在宁贵妃倒台,晋王被禁足这么要紧的节骨眼上,当在数不清的言官面前,欢欢喜喜的又给自己新纳了两个妾。
说白了,纨绔可以装,但装得太过就适得其反,而李熙就是因为看准了这一点,方才冒险一试。
至于裴怀恩那边……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李熙想。
其实说句老实话,作为名义上的盟友,李熙原本还真打算和裴怀恩一同分享寿王这个好帮手,可惜好言难劝想死的鬼,那裴怀恩以己度人,不听劝告,死活不信京中能养出寿王这么个“不思进取”的闲货,而他也恰好不便将此中缘由细细地说与裴怀恩听,因为这样深的心思与盘算,已不该是他这个小傀儡能想到的了。
不过也罢,这么好的东西,裴怀恩不要便不要吧,如今阴差阳错只便宜了他,岂不更好。
正思索着,就听身边的李恕伸手拽了拽他,出声说:“六弟,我要去找大皇兄说话,你要不要去?”
李熙与淮王不熟,听罢便摇头,口中只说:“不不,还是不去了吧,大皇兄和父皇一样严厉,年纪比我母妃还长些,要是见着我,大约又要考我的功课了。”
于是李恕便独自下轿了。李熙则在李恕下轿后,问跟在轿子旁边的随从重新要回自己的马,把它交给自己的人牵着。
宫城中禁马也禁轿。冰天雪地的,李熙揣着袖一路步行,慢悠悠地往设宴之处走,途中见着了许多世家重臣,而这些大臣因为听说先前神威营叛变,是李熙向裴怀恩出主意,方才勉强保住他们各家的清誉,没让他们被家里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败家子儿牵连,也愿意承这个情,纷纷走过来与李熙客气地闲谈,祝贺他沉冤昭雪。
多点人脉没坏处,李熙对此来者不拒,一边用心应付着,一边试图从人群中寻出几个熟悉的身影。
哪知熟人没寻着,却意外瞧见传闻中才高八斗的郑大驸马正垂头丧气,孤零零地躲在一棵桃树底下蹲着,看起来颇烦恼。
有一说一,听闻这郑大驸马与李长乐成婚多年,却一直没能如愿得个一儿半女的,而且莫说是与李长乐,就是与他那几个妾室也生不出什么。就因为这事,承乾帝近来对他很关照,以至每每见他,总要一股脑的塞给他许多大补之物,闹得他推也不是,收也不是,越来越害怕进宫了。
大约是因为被传的太可怜,脸又长得还行,李熙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
裴怀恩的轿子恰在此时穿过人群,极其嚣张的挡在了李熙和郑瑀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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