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用死囚代替我便罢了,但何必再搭上崔家孙儿一条命。”裴怀恩很严肃地拒绝道,“即是新身份,就请不要让我从一开始便背着人命了。”
裴怀恩那边话音刚落,李熙眼珠转了转,心里虽然也不愿意用崔氏,但显然与裴怀恩想到的理由不同,却没多做辩解,而是跟随着裴怀恩的心意,顺势接话说:“……嗯,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裴怀恩闻言诧异地转头看李熙,但没再说话。
十七对此倒没多想,见裴怀恩不喜欢,就也没强求,抱拳行了礼便告辞。
临走还不忘问李熙,“不走么?打算留在这过夜?”
李熙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然后摇头。
“不急,你先走吧。”李熙捻着手指尖,笑声说,“我这一路怒气冲冲的来,看见的人又那么多,就算真待在牢里审上一整夜,也没关系吧。”
十七听得眼角一抽,低声骂了句,脚下急匆匆的就跑了,像是片刻也不想在这多待。
等十七离开后,裴怀恩方才起身,伸手把倒在地上的宫灯重新扶起来,又将被砍得破烂的被褥掀起,随手丢在墙角那滩血迹上。
裴怀恩不出声,李熙就也不出声,只管跟着裴怀恩身后转。
结果没过多久,裴怀恩就被李熙跟得有点受不了,赶在收拾整理的间隙回头说:“你也先走吧,难道还真打算在我这儿过夜么?我这里破烂脏污,你又满身都是血,明日早朝可怎么好。”
李熙不为所动,索性从后面抱住裴怀恩的腰,连声说:“早朝前一个时辰回去就行,足够换衣服。”
李熙身上的血还没干,裴怀恩被他抱着,背后也跟着他浸湿一小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裴怀恩没办法了,轻轻唉了声。
床底的箱子里有套新被褥,裴怀恩弯腰去搬,头也不回地接着问:“真没伤着么?”
李熙摇了摇头,更用力地抱紧裴怀恩,笑着说:“没有,是猪血。”
裴怀恩恶狠狠地咬了一下牙。
“没有就松开,离我远点,脏死了。”
李熙这才笑吟吟地松手,但依旧紧紧的黏在裴怀恩身旁,说什么也不走。
“怎么,还在生我的气么。”李熙拿起灯烛为裴怀恩照明,斟酌着问,“说好不生气了的。”
裴怀恩觉得好累,他顺势捉住李熙的右手腕,教李熙把灯烛拿的再往前一些。
“其实早就已经不生气了。”裴怀恩轻声叹,“你啊。”
李熙却执拗地摇头说:“那你怎么还找美人啊。”
裴怀恩:“……”
如果没记错,李熙今晚已经是第三次提这事。
裴怀恩被反复问得有点愁,不得不郑重其事地转身,垂眼认真打量着李熙。
“早就想问了吧。”裴怀恩说。
李熙眼睛亮了下,立刻重重点头。
出于一点不便言说的小心思,自从裴怀恩入狱后,李熙便一直派人盯着他,更知道他身边美人不断。
裴怀恩说得对,他其实早就想问了。李熙心说,可他从前不知该以什么立场问,也不知该怎么问,每当牢里的消息传来,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漫长的黑夜里辗转反侧,放任自己孤零零的躲在被子里蜷缩着。
忍了这么久,眼下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不得牢牢抓住?
这样想着,李熙心里那口气儿顶上来,没来由地往后退了半步,双脚踩在半块砖头上,奋力踮起脚尖。
“当然要问了,我又不瞎,又不聋。”李熙试图比裴怀恩站得高一点,然后居高临下地垂首说,“裴怀恩,之前便罢了,从今……”
裴怀恩忍着笑打断他,将他从砖块上拉下来,很无奈地说:“之前也是假的。”
李熙:“……嗯?”
正愣着,裴怀恩已倾身凑近,捏了捏他的脸。
“想什么呢,我是个残废,哪会那么急不可耐,在大牢里还开荤。”裴怀恩轻声细语地哄着李熙,说,“做戏的。”
这回答干脆,李熙听得眼睛更亮了。
“裴怀恩,原来你会好好说话啊,你还会解释。”李熙高兴极了,双手捧着裴怀恩的脸说,“真好,我忽然觉得更喜欢你了。”
话落,裴怀恩的耳朵尖有点红。
或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裴怀恩心想,原来他和李熙之间的位置早已对调,对于如今的他而言,除去能在床上跟李熙讨到那点欢愉外,其他的时候,他好像永远都在被李熙牵着鼻子走。
不过么……
这感觉居然还不错。
孑孓独行二十余载,总算等到有人愿意牵挂他,喜爱他,裴怀恩感到很欣慰。
“乖,既然现在没疑问了,就先回去吧,当心在我这冻着了。”裴怀恩哄着李熙坐到床侧,温声对他说,“再者牢里已经被你带人砍成了这样,美人也被你吓跑了,大半夜的,我还能喊谁来?”
李熙不置可否,又不自觉看向裴怀恩的右眼珠。
“疼么。”李熙抚摸裴怀恩的右眼,很直白地问,“我是说——那日山间遇袭,你是不是觉得很痛?”
裴怀恩猜到李熙在自责,便对他混不吝地笑了笑。
“很疼,但也不是什么忍不了的事。”裴怀恩实话实说,出言安慰李熙道,“我从前受伤太多,有好多次都比那天疼,你不必多想。”
李熙却更沉默了。
良久,就在裴怀恩觉得困倦,想再把李熙往外赶时,李熙却忽然说:“裴怀恩,你可知我为何舍近求远,弃崔氏却选容氏么?”
裴怀恩听罢就笑,随口说:“这不重要,我猜你应当是有自己的考量,但肯定不是因为不想再杀人。我还不知道你么,你这崽子面热心冷,实际阴得很,当初靠几滴眼泪就把我耍的团团转。”
李熙皱起眉来,有点不爱听裴怀恩这么喊他。
“别再这么调侃我,我不是小崽子,我已长大了。”李熙用力攥住裴怀恩的手,屁股上长钉子,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裴怀恩,我都已经想好了,光嘴上赔罪有什么用?我还想——”
说着又再凑近些,目不转睛地望着裴怀恩,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在朝堂上光明正大的喊你、喊你容卿,我想在天下所有人的面前喊你名字,这是我的私心,也是我送给你的赔礼。”
容卿,容卿,此二字乍听起来,仿佛与寻常的张卿谢卿没什么不同,都是皇帝对臣子的称呼,可听在裴怀恩耳中,却又带着一点隐晦的依恋和暧昧。
裴怀恩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该在李熙面前露出何种表情来。
“我想让你知道,逼你抛弃姓名,隐藏身份,都是我的不得已而为之。可我不会忘记你是谁,永远都不会忘。”
裴怀恩对面,李熙还在不停地说,他轻轻勾住裴怀恩的小手指。
“是以——”
“就算说服容氏再难,我也不会选崔氏。你放心,等再过些天,我就亲自去见容家的家主,让他给你一个毫无破绽的新身份,这样一来,就算你往后要易容,不能再以你自己这张脸示人,也不必每日都顶着别人的脸,而是完全可以按照你自己的喜好,去描绘出你原本该有的模样。”
李熙把话说得真心实意,裴怀恩鼻腔酸涩,竟无言应对。
天可怜见,原来活着的感觉还能这么好。
更深露重,裴怀恩终于不再把李熙往外赶了。
“好了,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快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裴怀恩把李熙往暖和的被窝里塞,含笑道,“我的皇上啊,你现在身子骨弱,要多休息些,明天还得早起去换衣……”
话说到一半,身后竟又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刹那间,裴怀恩动作麻利,一下就把李熙扯下床,下意识带李熙躲过迎面打来的几颗梅花钉,面色黑如锅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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