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南月真是狠毒,明面上说使臣要来,和颜悦色,却在背地里私自毁约,想趁乱拿下建宁城。幸好卫家女儿不让须眉,才没让南月得逞,否则首战大败,再叫北边的大沧探到了底……”
三个时辰后,当李熙从宫中出来时,耳边尚且回荡着承乾帝怒不可遏的低吼:
“打!这场仗要打!那南月实在欺人太甚!他们都已经嚣张了这种地步,朕若还忍气吞声,岂非要让后世笑话朕千百年!打!区区蛮夷胆敢觊觎我中原龙脉,去他娘的皇贵妃!朕这回就算是为了卫家,也绝不要再追封她了!”
余音绕梁,李熙站在宫门前,使劲晃了晃头。
多可笑的理由,又是这种证人数以百计的局面,与明和宫大火如出一辙。
因为战祸突起,李熙没有再隐瞒,方才便一五一十的将李恕财库之事全部告知承乾帝,骇得承乾帝怒火攻心,只说要将李恕从淮王府里拖出来砍了。
万幸承乾帝不是淮王,对李恕不偏心,所以就算他目前还没把钱追回来,有了顺妃自焚,李恕趁机危言耸听,所提建议乍一听都是为了长澹,实际却令长澹落在下风的前车之鉴,承乾帝在前后比较之下,也会相信他的判断。李熙想,否则他现在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除此之外,一应对战事宜自然也被承乾帝交给了李熙处理,承乾帝这个人,一旦真的认准了谁,倒也算是真心宠爱。
只是眼下局势不稳,李熙仔细琢磨着。
那岭南的卫琳琅饶是再骁勇,也是一介女流带着伤兵,能否服众都很难说。更别提她兄长卫怀安生死难料,是活是死还没个定数,若赶上哪天忽然没了,必定要令军中士气大挫。
好在看如今这样子,南月先前大约是太自满,以为这次一定可以一举攻下建宁城,结果却没攻下,导致它的士兵们现在很是低落和厌战,也间接给了卫琳琅继续坚守的机会。
然……坐吃城空,得赶快派人过去帮忙,至少要把吃食先送过去,不要让苦战的将士们挨饿。
可是派谁去呢。
东北部的姚邵两家不能动,因为得用他们防备大沧。西边的封家也不行,且不说封时誉有残疾。封疆年纪太大,让他坐镇守城或许还行,这要是一旦令他在长途奔袭中生了病,岂非得不偿失。
京军都督吴宸没怎么去过南边,更没在南边独自带兵打过仗,不够了解南边的地势天气,偏偏资历又比卫琳琅老,去后恐难与卫琳琅同心,届时这两个人多半要在作战方略上有分歧,做无谓消耗。
思来想去,竟然只有派早前离京避难的晋王去了,才有六成胜算,而且还是在李恕那些钱被成功追回的前提下。
但是晋王怎么能去?打败南月是天大的军功,若放任他归来,即便他没能再赶上承乾帝活着的时候,重新挤进东宫,来日也是军权在握。到时再提他不是皇家血脉,谁信?
左也是难,右也是难,李熙在抱着圣旨赶去淮王府的路上,坐在轿子里没想别的,脑子里就光斟酌这些糟心事了。
另外还有就是小公主李青芙的婚事。
因为按理说,有承乾帝赐婚,李青芙该在今年及笄礼后就嫁到岭南去,可如今卫怀安重伤了,能不能醒过来都不确定。
若是醒过来了,没落下残疾,那是皆大欢喜。
可若是落了如封时誉那般,甚至比封时誉更严重的残疾,再或是压根就没醒过来,死的只剩块牌位了,那李青芙贵为公主,娇生惯养,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京城,只怕不会再愿意去了。
到时怎么办?退亲么?退亲要寒臣子的心。
可若坚持不退,强逼着李青芙带嫁妆嫁过去,到时李青芙年纪小地位高,岭南又全仰仗她的嫁妆充军饷,谁知道这小丫头会为了和离回京,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四面都是难处,碰巧轿子又晃得人头疼。这一路上,李熙紧紧攥着手里的圣旨,心中郁闷更甚,恨不得立刻就把李恕给一剑捅了。
这个可恶的疯子王八蛋,做事总不计后果,为什么一定要打仗?难道那南月会是什么好东西吗?不过趁火打劫罢了。
幸好眼下有了承乾帝的圣旨,他终于可以将李恕光明正大的收监判罪,就连淮王也对他说不出什么来。
正想着,轿子总算被抬到了淮王府门口。李熙揣着圣旨掀袍下轿,正要出声说话,却眼尖的注意到淮王府大门竟没关紧,中间隐隐约约的留了道缝隙。
李熙见此怔住一瞬,本就悬着的一颗心更往外跳。但他好歹还保留些理智,没让跟着他过来押人的宫廷侍卫们立刻破门进去。
不会的,李恕不会跑掉的,否则淮王府中不会这么安静。李熙勉强冷静下来,不停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不……还是不对劲!眼下南边战败的事不是秘密,更别提因着全城搜查,李恕意图给南月送军饷的消息早已遍传京中,这淮王府怎么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安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这……这不是淮王能做出来的事。
里面一定出事了,但因为顾忌着最近接二连三的怪事,考虑到身边侍卫长是承乾帝的人,李熙唯恐自己会莫名做了如顺妃或是那个弓箭手一样的冤大头,并不敢毫无防备地喊侍卫们一起进,而是思索再三,转身对领头的侍卫长说:
“你暂且带人守在门口,没我命令,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淮王府。”
顿了顿,又贴在侍卫长耳边说:
“不……还是不要了。你听着,过会就算是我喊你进去,你也别进去,除非听见我在里面说‘谁有不平事’,你再进去支援我。”
侍卫长不敢违背,忙抱拳说是,带人规规矩矩地守在了府门口,只是总爱拿眼角余光往院子里瞥。
有了保障之后,李熙便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了。
进去之后,没忘回头把大门关的严实。
而后再一转身,只见淮王府中空无一人,连个洒扫仆从也没有。
再轻手轻脚地往里面走,绕过九曲回廊,看见淮王平日用来关押李恕的屋子没关门,门槛上赫然正搭着只形状扭曲的断手——血肉模糊,看着正是李恕的手。
环顾四周,发现门前有打斗痕迹,而那断手五指蜷缩,正用力紧紧抓着门槛,似乎是在之前被什么人硬拖着往外拽过,后来却又因为实在拽不动,便索性将手砍了。
飘荡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好重。李熙犹豫片刻,极其谨慎迈步上前,想要走进关李恕那屋子里查看一番。
不料右脚刚迈出去,忽有暗器破空,嗖的一声朝李熙太阳穴钉过来,被他闪身躲了。
一击不成,来人显然也没料到李熙有武功,准备的并不充分,掉头就跑。
李熙手脚快过头脑,足底使力一跺,紧跟着便追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却听得耳后忽然传来兵器响动,铮的一声,似有长剑出鞘,携十足杀气向他刺来。
第109章 连环
说是剑鸣, 其实比剑鸣更闷些。情急之下,李熙仓惶回头,却见那物是根一指宽, 三尺长, 一端削尖的铜刺。
是方才那人触动了机关……方才那人是阿兰!
愣神的功夫, 阿兰已飞身逃走。李熙本能要去追, 却叫那铜刺压得落地。
那铜刺力道十足, 斜斜贴着擦过他的耳鬓, 逼他闪身躲避。
然而好不容易才躲过第一根, 又有更多数不清的铜刺从四面八方射出。
生死关头,李熙来不及在心里多想什么, 甚至顾不上暴露,身形灵巧如一尾无骨的蛇,向前进又向后退, 脚底步伐快到几乎让人看不清。
阿兰早跑的没影了,李熙心里焦急, 好几次都险些着了这东西的道,直到最后一根铜刺自机关里弹出, 李熙蓦地回头,顺势将整个身体向左压,直直的就把自己悬在了那, 像根将倒未倒的旗杆。
但他还是不幸让那铜刺挑着了发冠。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过得很慢,连疼痛都定格,李熙甚至错觉自己能听见那东西贴着他头皮擦过去的声音。
下一刻风起,雕刻精致的白玉冠寸寸龟裂, 三千青丝骤然散如飞瀑。
阿兰逃掉了,李熙不甘心地摸了摸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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