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时间到了巳时一刻,李青芙索性和下人们一起来到李长乐的寝殿外面等, 被再三催促的李长乐烦不胜烦,终于起身梳妆。
驸马昨夜没有宿在府中, 而是很自觉的跑去楼子里找他那些诗友喝酒去了。李长乐赤足下榻,身侧与她缠绵过的面首则先她半步,抢在她真踩到地上之前,规规矩矩地翻身下去,垂首跪在她面前,双手捧着她的一只脚,小心为她穿鞋。
李长乐生得貌美,是打小便以容貌闻名京都的公主,性子又跋扈,偏生承乾帝生前宠她,令她每日都过得养尊处优,早早便习惯了将谁也不放在眼里。
又过了些时候,请她出面迎客的下人们惶恐不安,已经急得在她院子里跪下,未料李长乐却仍不以为然,躲在屋里慢吞吞地对着镜子描眉。
李长乐皮肤白,又有一张温柔妩媚的面庞,因为平日保养得当,即便已经到了三十几岁的年纪,面上也没生出一条皱纹来。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令她在日复一日的蹉跎中,风情更胜从前。
描过眉后是盘发,跪在地上的面首适时起身,琢磨着为她盘个京都最近最时兴的发髻。
这面首是李长乐亲自从民间挑选的魁梧男子,面部轮廓深刻,眼里却带点不易察觉的腼腆。李长乐对他很满意,也不管他在编发,自顾自地歪着身子与他调笑。
“郎君。”李长乐浅笑盈盈,面颊被丹药滋养出醉人的红晕,从镜中望着身后人说,“驸马若有你在床榻间的一半勇猛,我也不会赶他出去。”
男人被李长乐这句话吓得够呛,忙道:“不敢与驸马相比。”
李长乐听罢又浑不在意地笑。
李长乐与郑瑀的这桩婚事,当年是由惠妃与承乾帝亲自为她选定,为的是笼络天下文人,除去考虑他们这两个年纪合适的年轻人是否彼此喜欢外,其他什么都考虑到了。
李长乐起初也想和郑瑀好好过,可她不喜欢郑瑀身上那股子伤春悲秋,郑瑀在外也有自己的红颜知己,不爱她的飞扬倨傲,他们时常起冲突,最后只得约法三章,变成李长乐帮助郑瑀在朝廷中讨要更高的官职,郑瑀则对她的一切胡作非为视而不见,有时甚至还能帮着她打掩护,算是真正为她做到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是尽管如此,李长乐却仍觉寂寞。
自从那个小小的孩儿死去后,李长乐的心里就像漏了个空洞洞的窟窿,她很想报复,可她也知道新帝登基,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她早就失了优势,于是她每日都这么浑浑噩噩,闹起来丝毫不顾皇家颜面。
头发很快盘好大半,站在殿外的李青芙等不及,干脆不顾身旁人阻拦,一把推门进来。
四目相对,李青芙一身窄袖劲装,腰间还佩着剑。
府中的老管家阻止不及,跟着李青芙踉跄摔进屋里,眼见李长乐未着外裳,连忙把头低下了。
李长乐被李青芙的粗鲁气得够呛,挥手想赶他们出去。
李长乐怒道:“李青芙,你一个女儿家,怎可如此不懂礼数?”
李青芙直直望着她半晌,又扭头瞥一眼她身侧男子,脚下半点不退,说:“长姐,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了?”
人家姐妹两个说话,在场谁还敢继续在这屋里待下去了?站在门口的老管家稍一沉吟,不等李长乐发话,便向那男子使眼色,带他一同识趣地退出去,临走还不忘关门。
李长乐依旧怒气冲冲,她自小和李青芙不亲近,因为李青芙生母的位分低,她们姐妹两个年纪也差的多,所以很少在一块玩儿。
只是哪成想,自从李熙掌权后,李青芙因为点头嫁去岭南,就得了李熙青眼,反倒踩她头上去了。
可是凭什么?从小到大,明明她李长乐才应该是整个长澹最尊贵的女人,从前承乾帝对李青芙那些宠,也不过是在他老来得子后,偶尔兴起的口头宽慰,哪会真的给李青芙权势?
越想就越恼,李长乐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了,抬手指着李青芙说:“李青芙,你如今寻到了新靠山,就来看我笑话。你想将我骗到你的地盘看管起来,你想让我远离京都,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了,也绝不会令你如愿。”
李青芙抿唇听着李长乐说,右手抚到佩剑。
岭南的瘴气和毒虫会要人命,李青芙离京一年,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怕的小姑娘,光凭声音大可吓不倒她。
“长姐,你错了,我此番回京来,不是为了皇兄,而是为了你。”半晌,等李长乐骂累了,李青芙方才情真意切地道,“父皇生前总共有八名子女,却只得你和我两个女儿,我们既然同为女子,便该比那些臭男人更加知道身为女子的不易,也该更亲近。”
李青芙这话可是戳在了李长乐的心窝上,让她不由得一愣。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青芙叹了声气,自个找地方坐下了,微微低着头,似是在想措辞。
“长姐,你大我许多,又很貌美,也曾是京中骄阳般的女儿,人人都羡慕你,以为你什么都有,可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是这些,你也有男儿一般的志向。”
“可是长姐啊,你清醒吧,你要睁开眼睛去看。阿琅曾教我,一个人如果想要什么,光靠嘴巴是喊不来的。”
李长乐听出了李青芙的弦外之音,自觉受到侮辱,厉声呵斥道:“你以为我没有争?我没争吗?你可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但是到头来又怎么样?我讨厌郑家,讨厌京都,我失去了心爱之人,也护不住自己的孩儿,我将永远被困在这具软弱无能的身躯!”
李青芙就问她:“既然讨厌京都,为什么不离开。”
李长乐听罢咬牙切齿地笑,笑的她那张娇媚面庞都有些扭曲了。
“我凭什么要离开,我是一国公主,我生在这里。”李长乐冷声说,“我呆在这里不痛快,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要让他也过得不痛快。老六!全是老六做的……!是老六那小王八蛋故意派阿蛮去南方!”
李青芙不清楚李长乐与晋王之前的那点事,也不知道晋王的身世,闻言只当是他们姐弟两个感情好,便顺势说:“二皇兄勇猛善战,是天生就该在沙场上驰骋的人,再者那时长澹有难,就算皇帝不提,二皇兄也会去——父皇生前也最喜爱他这点。”
李长乐被李青芙这么噎了一下,忽然哑口无言。
不为别的,就因为李青芙这话说得对。毕竟以晋王的脾气,就算再怎么看不上李熙,再视人命如草芥,也绝不会容许南月真骑到他们长澹头上来,侵占他们长澹的土地。
长澹是长澹人的长澹,寸土不可丢,这是晋王自己说过的话。换句话说,晋王打小受承乾帝教导,早就已在心里将长澹当做了他的“私产”,就算不受威胁,他也绝不允许这份私产有残缺,他重名霸道,深知沙场残酷,为此他死而无憾。
一时无言。
李长乐咬着唇皱眉,捏紧的拳头缩在袖子里,指甲扎进皮肉。
李青芙一见她这样,便知她其实也想到了这些,平时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忙趁胜继续道:“长姐,我知你不喜郑家,也知你喜爱什么样的男儿,你从前对我说,你很想出去看看京都外面的天,想骑马射箭,纵情山水,想像男儿那样随心生活,这些我都记得。可你要学男儿,大可不必去学他们的三妻四妾……”
“现在父皇已经仙去,无人再约束你,你睁眼瞧呀,眼下便是你重获自由的好时机,没人再拦着你合离,也没人再拦着你离开京都!”
话音未落,李长乐眼神闪烁。
却听李青芙又道:
“况且长姐,你扪心自问,你之所以会偏爱那些魁梧男子,你放浪形骸,究竟是因为心里真的喜欢,少了他们哪个就不成,还是因为遗憾自己不是他们?不能像他们那样肆意生活?你要为二皇兄报仇,可二皇兄真正的仇人在南方,在南月,他是死在南月人数不清的毒箭之下,他死得其所,死后尚有赫赫威名,只凭一身空盔甲,便可骗得南月人整整两日不敢再攻城,直到阿琅如愿等来了粮草。”
“长姐,你瞧瞧我,我已在岭南住了一年,见过那里比京都更广阔的天地。你若答应来,我与阿琅都是女子,一定会无比用心地招待你,带你将你幼时想做却不能做之事全部做完,令你宾至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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