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荇眼眸一抬:“那你快点。”
不能立刻离开,总不能一直在大雨里淋着,他一甩手,往酒店走去。
雨点在泥土里迸溅,落在裤脚上,印出灰色小花,走了几步,脚步忽地一滞,有什么拉住了他脚腕。
低眉看去,见一道黑影伏在泥土上,黑色铺洒,在这沟沟壑壑的土地上也呈现出起起伏伏,雨点砸在它身上,那平面的黑色中伸出了两条手臂,轻轻揪着他的裤脚。
陶荇冷哼一声,脚一抬越过他。
又走几步,裤脚再次被拉出了,黑影手臂抬起,捧出一朵油菜花。
陶荇没搭理,再次抬脚跨过。
回到酒店,换下湿透的衣服,洗完澡,他站在窗前吹头发。
窗外大雨迷蒙,花园泛起层层水雾,陶荇把六个花盆一一挪进来。
再拿起吹风机,一转眼,看窗台上摆了一排油菜花。
黑影趴在窗台边,它还是扁的,没有变成立体的模样,这样子仿佛一滩油自窗边流下。
这样其实也能从窗下缝隙钻进来,但它好像不敢,只在那趴着,这形态没眼睛,却依然给人眼巴巴朝里望的感觉。
陶荇瞥它一眼,转身去卫生间吹头发。
雨越下越大,窗户被风吹得呼呼啦啦,头发吹干后陶荇走出卫生间,坐在沙发上捧着剧本看。
风把油菜花吹散了,横七竖八的,余光中瞥见看那影子愣了楞,黑影里伸出了胳膊,蠕动身躯把小花捡回。
陶荇放下了剧本,就这样抱臂坐着,见窗外一朵花被风吹起。
黄色的小花瓣飞起来,又被雨水打湿,贴在玻璃上,有黑色的手轻轻拈起,忽而,猛地一松,小花瓣自那手中脱离,而那只黑色的手滑落,看不见了。
陶荇起身,探头看去。
大雨之下的花园里,窗台边杂草与泥土的地上,那影子不再是一片,不对,它已经有厚度,是本来的模样了,应该说是一团,可是,它现在不是一团,是……四五六七八团。
它……分散了?
像是一块玻璃一样,四分五裂。
而颜色也变淡了,没有那么黑,灰灰的,几近透出地上的花草。
陶荇惊愕看着这情景,脑子嗡嗡的,他顾不上多虑,也来不及走门出去绕过走廊,直接从窗户上跳出来,俯身看向头部那一块:“你怎么了?”
好在碎裂的影子还能动,这一块有头和一条胳膊,头上的红眼睛变成了淡红,眼睛动了动,呢喃有句话发出:“不……故意,不……吃人。”
可你就是没遵守承诺啊,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就把导演吃了,陶荇又来气:“不是故意的?”
看样子这几天它又学会了新词。
影子重复:“不吃人。”
“回头你跟我说清楚。”陶荇拉住它这只手,“先进屋,你这是怎么了?”
手中却是一软,那胳膊直往下滑,它的身躯突然变得特别软,像是……本来粘稠的胶被稀释了,没有聚合力,手臂一拉,就从指缝落回去,根本牵不住,陶荇意识到什么:“你是不是动不了了,自己没法进去?”
影子没回应,雨很大,也等不及问明白,陶荇提起他的肩,而那整块和胳膊一样往下滑,提不起来,他只好蹲地上把它捧起来,胳膊撑着,手心护着,总算把这一块弄起,跳进窗内把它放到床上。
再去捡其他的部分,他拿了个衣服,把那些躯体拢到衣服上兜进来,跑了七趟,又转了几圈,确定没有遗漏的,才安心回来,关窗拉上帘子,回头看床上那数块灰色躯体。
他按照影子原本的样子,比对一下裂缝,将这些躯体给它拼回去,只是纵然它身躯像胶水似的,此时这四分五裂的躯体却没法粘合在一起,中间仍有裂缝。
“你这怎么回事?”陶荇问,“我能给你怎么弄好?”
“能……好。”影子道,它的颜色变淡了,声音也多了几分虚弱。
“自己能好?”
影子歪歪头。
“可你这样子……”这样子其实细想,就像床上躺着个被分尸的人一般,不过也不知道是免疫强了还是怎样,陶荇没觉得多吓人,他今天更多的是生气。
“能好。”影子又说。
它今天说的话快赶上之前所有的话了。
“好,那你躺着休息吧。”不管它需不需要,陶荇给它盖了被子,自己去沙发边坐下。
影子的身躯在不停蠕动,轻微声响如蛇行走在地一般,过了会儿,陶荇走回床边:“是不是不舒服?”
影子的头微微歪过来,它似乎更淡了,身躯上泛起一点水珠,好像水煮沸了,冒了很多小泡,又像是出了许多的汗。
它歪着头,似乎用足了气力,说:“疼。”
此话说完,影子自己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这不是模仿而来的话语,是自身说出来的。
它能够自己说话了?
是因为太疼了,所以急的都能说话了吗?
第015章 影帝之影(15)
“疼?”陶荇也吃了不小的一惊,想抚抚它,但无从下手,“你有痛感?哪里疼,碎裂的地方吗?”
影子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哪里疼,也许哪儿都疼,它试着继续说:“没事。”
都已经……习惯了啊。
“怎么没事呢,你都碎了啊。”陶荇道,也不知它的痛感与人类是不是一样的,倘若一样,那这不是类似于人类五马分尸么。
那种疼痛,不敢想象。
影子又说:“没事。”
“那……”陶荇靠在床边,“我给你揉一揉好不好?”他伸手轻碰在那些裂缝边缘,不敢用力,缓缓抚着,“这样有没有用?”
影子愣愣看着他:“有用。”
也许这抚摸并不能止疼,但是,转移了它的思绪,它不由自主去感受那温暖的掌心。
“好,我给你揉着,你睡一会儿,好吗?”陶荇把被子掖一掖,手在被子里慢慢抚着。
影子依然怔怔地看着他,红眼睛睁得大大的。
陶荇撑着胳膊侧躺在旁边:“睡吧。”
一片粘稠拢上他的手,听影子又说:“不故意。”
“好了,我知道。”陶荇叹口气,“是不是你不吃人,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但这个问题其实他之前问过的,是不是不吞噬人类会无法维持形态什么的,那时候它明明没有歪头啊,没有承认啊。
“不。”影子回道。
“不是?”不吃并不会变成这样,变成这个样子不是因为不吃人,那……
陶荇又想生气,当时急着阻止它,把好不容易淘来的灯摔了,那本来是打算送给它的。
可……看它这个样子,又生不起气来。
影子头一回能自己组织语言,还不熟练,半晌后,才吐出两个字:“黑气。”
“黑气?”
“我看到的……是黑气,我以为……是我的一部分。”影子说得很艰难,“不故意。”
陶荇消化他的话:“你是说,在你眼中看到的导演是黑气,不是人形,你以为那是你自己的一部分,你要将他融为一体?”
影子歪歪头。
“上次田里吃的那个人,在你眼中是什么?”
影子的头动了动,很愧疚:“人形……黑色的,人……都是黑色的。”
陶荇想了想:“所以,你知道你上回吃的是个人,但这一次,你看到的导演,他是一团黑气,你不知道这是个人。”
影子歪头。
陶荇心中微松,那就真的不是故意的,但就算不是故意的,也是差点造成了危害。
手上的黑团蠕动,似乎是在轻轻拉着他手摇:“不吃,黑气也不吃。”
陶荇叹口气,又一次郑重点头:“我相信你。”
影子躯体动了动,但它现在是碎的,不能全身动,只有和头部连着的这一块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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