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跟裴玄安搭话的左将军公子左辞一瞬间都忘了对裴玄安的恐惧,脱口而出道:“裴公子一向不喜欢离别人太近,江小公子不如跟我换个位子吧。”
裴玄安神色不明地转动着指尖的扳指,半晌没说话。
哼,如此殷勤,真是丢了京城子弟的脸。
“不必了,多谢。我就在这里好了。”江言朝左辞笑笑,并没有动作。
毕竟他是个看不懂别人暗示的草包纨绔,最后可是会被众权贵嘲讽的京城笑柄。
裴玄安转动扳指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本来坐的放松的身子一时间竟有些僵硬,眼睛也不知往哪里看好。
众人俱知他不喜旁人靠近的毛病,曾经因为一个婢女不小心撞在了他身上,他直接将人逐出了京城。这还是许久以来第一次与人挨得这样近。
但奇怪地,裴玄安并不像往常那样觉得满心的恶心。
反倒是……
想要再靠近一点,最好沉浸在这种身边人自带的清净气息里,狠狠一口咬在他略微冰凉的肌肤上,叫那苍白的肤色也显出几分红润来。
裴玄安猛地拿起茶盏,一口闷下,却仍觉得有些口渴。
“裴公子可是不愿意?”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狠狠的一踹,江言有些失望地故意再提醒裴玄安一句。
“随便你。”他低垂着眸,就是不看江言,语气有些冷硬。
江言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这样好说话?不是最厌恶蠢人,最厌恶大红大绿,最厌恶有人靠近吗?
他buff都叠满了啊。
还没等他想出来下一步纨绔动作,就见一个下人急急忙忙地过来,似乎很是紧张的模样。
他站定在裴玄安身前,因为裴玄安不许别人接近,也只好在原地压低了声音禀告。坐在旁边的江言恰恰将话全听了进去。
“公子,侯爷让我知会您一声。那位今日正好也来了侯府,正在前厅与侯爷议事,您可小心些,别去冲撞了贵人。”
“那位?宫里那位还是相府那位?”
“是丞相大人。”下人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似乎对口中这位丞相充满了敬畏。
江言眉心微动。
一个初来京城的小官家不识礼数的小公子,第一次参加宴会就冲撞了议正事的丞相,果然是草包的典范。
他心下打定主意,也不知会一声,一幅坐不住的模样,直接往外边走去。
前厅的长宁侯正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沈临微。
他们这位丞相大人,处理国政确实井井有条极有谋略,是人人爱戴的好官。然而私下里却太严肃古板了些,性子又冷,反手便可定人生死的存在。就是他这个劳什子侯爷,也不敢有丝毫造次。
他讪笑倒:“不知丞相今日前来,小辈们今日正好在后院设宴,有些喧闹,冲撞了……”
“无事,小辈们打闹罢了。”沈临微冷冷看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见旁边有人说话的声响。
“这就是长宁侯府?不过如此,看着也不甚气派。”
极清冷温和的声线,叫人疑惑这样粗鄙的话怎么会出自这人之口。
沈临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
长宁侯的汗毛都快要竖起来了,他颤抖着声音,“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小辈,我这便去将人……”
“这又是何地,怎么如此安静?”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只有一墙之隔。
因为沈临微突然到访,他又一向喜静,长宁侯就将附近的下人全撤了去,没想到让江言直接摸了进来。
他想要出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江言已经踏入了内殿,正巧撞上了沈临微抬头间冷冽的神色。
江言的动作微微顿住。
原来这位人人又敬又怕的丞相大人,也是一位故人。
第43章 古代世界2
前半生,沈临微是意气风发的贵家公子。家世、才华、样貌,他什么都不缺。
京城中人总将他与太子殿下并列,说霁月光风芝兰玉树这些个词,似乎就是为了这两人而造的。
沈临微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不自觉嘴角微微翘起,显然是十分受用。能与太子殿下的名字放在一起,他都会心下微动。
事实上,他甚至还未曾与太子殿下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殿下太忙,又不喜游乐,几乎不曾在众权贵的宴会上露过面。沈临微唯一一次见他,还是在宫中的某个宴会遥遥一望。
这一眼,他便晃了神。
京城中人常说,太子殿下是镜中月,水中花,已经不是凡间人物。殿下丰神俊朗,生的是个神仙样貌;又心怀天下,生的是个菩萨心肠。谁若是能与太子殿下说上一句话,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临微这才知道,原来传言完全不虚。自那一眼以后,他常常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心中像是有什么羽毛在扇动。
沈临微一向克己复礼,最重礼数,头一次,他这样失态地在夜晚翻来覆去地想着一个人。
他想,总有一日,等殿下即位,他做了官,就能够靠近殿下一点,他会让殿下看到他的才华。
然而有一天,他的所有骄傲都被狠狠碾碎,被人无情地踩在脚下,成为了最卑贱的存在。
从前那个一根头发丝都不曾乱过,最是注重自己仪容的贵公子,因为家族的祸事,狼狈不堪地倒在草堆之上,身下的血留个不停。
为了羞辱他的家族,皇帝逼沈临微入宫为了太监。
黑暗的房间里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呼吸,某个地方的疼痛完全比不上内心的耻辱。他无数次摸着手中藏着的剪刀,想要一举了断性命。
那一刻起,沈临微觉得自己是所有人脚底的泥泞,路过的狗都可以踩上一脚。
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那把剪刀最终还是被丢在了角落,连同沈临微前半生的尊严。
这个讲究什么样的酒配什么样的杯子的贵公子,终于还是变得沉默,冷硬。他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曾经不屑的算计,对于向上爬有着无限的野心。
一把君子骨,最终披上了宦官皮囊。肮脏阴暗,龌龊不堪,沈临微在这紫禁城里足足爬了十年。
他一步步谋划,成为了萧贵妃的入幕之宾,手中沾染了无数的鲜血,眼中写满的尽是算计。
他这个人,已经烂透了。
沈临微本来刻意地不去听关于太子殿下的任何消息,仿佛这样他就可以忘掉自己过去的悸动。他不配。
然而随着手中权力越来越多,他又忍不住想着,或许他也可以与殿下相交呢。
即使是逢人便弯腰,跪地捡碎银,他也想要与殿下再近一点,哪怕只是远远地说上话也好。
其实沈临微一直没告诉殿下,殿下捡到自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他花了极大的代价打听好了殿下的行程,在殿下的必经之路上等待。是他故意跌落在雨中,扭伤了脚,狼狈不已。
殿下撑着伞从雨中走来,果然看见了他。
万幸的是,殿下还记得这么个人。
那时候殿下修长的指尖停在他面前,撑着的伞也微微向沈临微的方向倾。沈临微忍不住用衣角将自己被雨水打脏的手指擦了又擦,才敢握住殿下的手掌。
沈临微对自己的才华一向是极有自信的。他也确实有这个自信的资本。
短短几日,他便得到了殿下的赏识。殿下从皇帝那里讨了他来,皇帝早就忘了这么号人物,大手一挥也便同意了。
沈临微本以为殿下会留他在东宫做个幕僚,然而殿下却举荐他做了个小官。
沈临微至今都记得殿下那时说的话,“临微有大才,不可拘泥于东宫之中。”
殿下从没有说过任何关于阉人的话,他只是欣赏着自己的才学。
其实他配不上殿下的赏识。
沈临微太清楚自己了,里里外外已经肮脏不堪,早已经忘了曾经贵公子时的大志。
又是几年的时间,沈临微的官越做越大,手中无辜的鲜血也越来越多,只有太子殿下是他心中的一方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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