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玉白依旧懵懂,但他隐约明白关承酒的意思。
几位兄长会杀他,但父皇想保护他,皇叔也会保护他。
他低着头,小声道:“我不懂。”
“你长大就懂了。”关承酒道,“小白,既然皇兄最终还是选了你,那就好好学,好好做。”
关玉白乖巧地点点头,将手中的水喝了。
热乎乎的水一入喉,他的身体也跟着暖了起来,恐惧减弱了许多,他拉着关承酒的衣袖,小声问道:“皇叔,你今晚可以留在宫里陪陪我吗?”
关承酒闻言皱起眉。
宋随意还在家里。
他看了一眼未亮的天色,又看了一眼怀里还红着眼睛的小皇帝,叹气道:“天亮了我就回去,你皇婶婶胆子可不比你。”
关玉白乖巧地点点头,被关承酒抱着去睡觉了。
关承酒本想在旁边陪着,但关玉白死活不肯自己睡,他也只好简单洗去身上的血气,在旁边陪着。
他跟叛党打了一夜,这会躺下后精神一松,绕是他也的确有些困了,算了算时间,便阖眼睡了过去。
但这么累,他的睡眠却依旧不安稳。
他开始做梦,梦见一些相似的、又不太一样的梦,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第44章
“皇叔……”
“这些年辛苦皇叔了。”
“如果没有皇叔, 就没有如今的我。”
“侄儿已经长大,皇叔也该退了……”
“这都是皇叔教我的。”
一张张阴鸷的、属于关玉白脸不断浮现,又再次消失。
褪去了幼时软嫩, 长大后的关玉白半点没有留下母后半分温柔, 越发像他的父皇, 却又不似他父皇那么温润, 而是更像那个他怕极、又恨极了的皇叔。
他一次又一次地举起刀砍向关承酒,而关承酒也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那个胆小又怯懦、优柔寡断的小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心狠手辣的帝王。
然后又是下一次,还是关玉白, 一次、一次、又一次。
直到野竹跪在关承酒面前, 满脸泪痕,语气慌乱:“王爷, 王妃出事了!”
关承酒心下一沉:“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们送他去江南了吗!”
“送、送去了。”野竹抹了把脸, 解释道, “都听王爷的做了,王妃该死了的,可是忽然有一伙刺客冒出来,我们没保护好王妃。”
野竹乱七八糟说着,重重地磕着头, 很快就把地板磕出了血迹。
但关承酒此时已经没心思去理他,他满脑子都是宋随意, 假死, 替身,去江南这一路的安全, 在那边置办的一切,他明明做到万无一失了。
他有些窒息,好一会才颤声道:“他现在在哪?”
“王妃受了伤,我们不得不带他回来。”野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关承酒,“这是从那伙人身上搜出来的。”
关承酒看着那块熟悉的牌子,再想到宋随意,几乎心脏疼几乎无法呼吸,哑声道:“他在哪……伤得……”
“西苑,王妃说……”
关承酒没听他说下去,夺过那块牌子朝西苑飞奔而去。
是他教关玉白的。
他教过关玉白,要在手里握一把自己的刀。
他知道关玉白在偷偷培养暗卫,甚至在许许多多地方见过那些暗卫的信物。
他都装作不知道。
是他……
关承酒几乎是撞进了宋随意的房间,心中那点希望在看见躺在床上的人时顿时灭了,窒息感像是潮水一样涌过来,涨得他脑袋一片空白。
宋随意还是那么美。
苍白的,脆弱的,像一枝不堪一折的花,而这支花即将要枯萎了。
“随意……”关承酒一张嘴,声音几乎要碎了。
“王爷,你来了。”宋随意露出一个温柔地笑容,朝他伸出手,像是往常每一个普通的日子那样叫他,好像他没有受过伤一样,但关承酒很清楚这意味这什么。
他心中涌上一阵绝望,艰涩地应了一声,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痛不痛?”
“不痛。”宋随意轻声道,“我要死了,是不是?”
关承酒喉咙动了动,不知该怎么说什么。
“我不怕死。”宋随意笑道,“我只是不想死了。”
“我知道,对不……”
“嘘。”宋随意打断他,“王爷已经尽力了。”
关承酒摇头。
“听说是毒。”宋随意继续道,“真的没有那么疼,陛下还是不够狠。”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狠狠捅在了关承酒心上。
如果不是他,宋随意根本不会被关玉白盯上,宋随意一定……
“随意。”关承酒艰涩道,“你是不是……恨我?”
宋随意垂下眼皮,很轻地笑了:“我恨你?恨你什么?恨你不该把陛下教养大?恨你把我看得太重?还是恨你没有为了保护我而杀了陛下取而代之?”
他的每一个都像刀一样划在关承酒心上,愤怒,后悔,怨恨,所有的情绪在这个瞬间像是无孔不入的水淹进关承酒心里,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濒临失控的恐惧和绝望。
“我该杀了他的。”关承酒喃喃道,“我该杀了他的。”
“杀了他,就不是你了。”宋随意轻轻握住关承酒的手,问道,“被至亲背叛,是不是很疼?”
关承酒闭了闭眼:“我知道他会杀我,我只是……只是想保住你。”
宋随意闻言又笑起来,说:“我有时候会想,我对王爷的心意,好像也不比陛下好多少。”
“随意?”关承酒慌乱道,“你在乱说什么?”
“只是累了。”宋随意道,“我在这里留了一点东西,本来想活下去了,就不告诉王爷了,但是又这样了,所以就告诉王爷……去找……是我留给王爷最后的一份……礼物。”
“随意?随意?”关承酒听着他越来越弱的声音,心脏像被人死死攥着,喉咙哑的几乎发不出更多音节,只能反复地重复宋随意的名字。
但宋随意没有再回应他,呼吸一点点弱,弱到关承酒完全听不见,弱到连着体温渐渐消失,那张美丽的脸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死色。
“王爷。”野竹在旁边叫他,“王妃已经……”
“他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关承酒声音依旧放得很轻,像是怕吵醒了宋随意,语气里却没了方才的慌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到极致的冷静。
“有……”野竹愣了愣,“王妃说,又是这样……”
“又是。”关承酒垂眼看着床上的人,“去把王妃在府里的东西都找出来,不论什么,都拿给我看看。”
野竹有些不解,但他不敢在此时去触关承酒的霉头,只能应下,带着人将王府翻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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