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没有证据,只是猜测,那本相好心提醒宁安侯一句,”韩玉成笑容加深,用循循善诱的语气道,“咱们的皇上多疑,你最好还是不要跟皇上提及你的这些猜测,免得引起皇上的疑心,以为你是想要为皇太孙开脱罪名。”
景彧嘲弄地瞥了韩玉成一眼,“我本来也没打算跟皇上说此事,是某些人做贼心虚,自乱阵脚罢了。”
韩玉成听景彧嘲讽他,面上也不恼,神色如常地道:“如此多谢,本相就承了宁安侯这份人情。不多打扰,告辞。”
韩玉成一撩衣摆,转身打算离开,忽听景彧在他背后幽幽地道:“你欠我的,何止这一份人情。”
韩玉成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余光注视着景彧,“你此言何意?”
“去岁皇上接到告密信,有人揭发陇海郡每年盐税的六成都被官员贪污拿来中饱私囊,皇上命我去陇海郡清查盐务,结果我在回京途中遇刺,盐务账本下落不明,导致此案迟迟未有结果。”景彧不紧不慢地道,“韩相不会以为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我回京之后,一直没有放弃派人暗中追查账本下落,结果顺藤摸瓜查到了东宫一个幕僚身上,原来这六成盐税每年都进了东宫,作笼络官员之用,韩相猜猜,那个幕僚是谁?”
韩玉成沉默少顷,“谁?”
景彧道:“那人复姓欧阳,是已故大学士欧阳明之子,而欧阳明生前好像是韩相的恩师。”
韩玉成终于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景彧,“所以呢?他是我恩师之子,你就觉得他和我有关系?这难道也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吗,宁安侯?”
“这次不是猜测,我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景彧走到韩玉成身侧,侧目注视韩玉成,“我之所以还没把证据拿出来,那是因为我知道韩相现在和我,是共事一主,从今往后,相安无事最好,若韩相妄图要挟熙王殿下满足一己私欲,那就休怪本侯不讲情面。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说完,景彧便先韩玉成一步,开门昂首阔步地走出了耳房。
韩玉成缓缓转过身,看着景彧离去的背影,面色深沉如寒潭,黑眸中戾气森森,喃喃自语道:“早知今日,那日就该斩草除根,今日也不会养虎为患。”
——
和韩玉成见完面,景彧直接进宫去见隆庆帝,将案情的前因后果向隆庆帝详细地禀报了一遍。
隆庆帝因为这起案子日夜难眠,精神面貌肉眼可见地变得憔悴了许多,就算服用再多大补的丹药,也难掩眉宇之间的疲色。
到底已经是风烛残年的岁数,就算再精心保养调理,也抵不过生老病死的天理。
若这桩案子发生在隆庆帝年轻的时候,那时的皇帝行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谁胆敢有不臣之心,或杀或废,决不会手软,可现在他老了,段无忌和烈王,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虽然恨子孙们算计到他头上,但他到底也舍不得处置得太狠。
“所以,这都是皇太孙为了陷害烈王,设下的一个圈套?”知道了真相的隆庆帝,无力地背靠在龙椅上,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好像瞬间又苍老了数岁,忽然想到什么,又声音沉闷问,“那烈王到底知不知情?”
景彧站在隆庆帝对面,垂眸看着面前的地砖,语速不疾不徐地道:“回皇上,目前尚不能确定。但臣觉得,德方虽然自称是被皇太孙的人追杀,但臣以为,此事有些蹊跷,既是杀人灭口,皇太孙的人怎么会如此不小心,不仅泄露了身份,还让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太监逃脱了,就好像是故意将德方放走,好让他作为人证来指认皇太孙一样。请皇上再给臣两日时间,臣一定查明真相,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
事已至此,真相到底如何还重要吗?
皇太孙和烈王叔侄俩之所以斗成这样,也是因为从前隆庆帝放任不管才让事情发展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隆庆帝闭着眼,用手一下下揉着眉心,暗自思忖,他已经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几年的活头,要是再让这叔侄俩斗下去,那等他百年之后,这两个人岂不是要斗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孙子,哪个死,隆庆帝当然都舍不得。
隆庆帝心里有了定论,放下手睁开眼看着景彧道:“朕心里有数了,此案到此为止,不用再查下去了。”
景彧拱手道:“臣遵旨。”顿了顿,抬眸看了看隆庆帝颓然的脸色,道,“皇上,臣还有一句肺腑之言,但可能有些僭越,不知当讲不当讲。”
隆庆帝了解景彧的秉性,不是那种会阿谀奉承的官员,而且他现在心烦意乱得很,也想听听景彧想说什么,便挥了挥手,“你说,朕恕你无罪。”
景彧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沉声道:“臣想说,一山不容二虎,若想让两虎不再争斗,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两虎见不到面。”
“一山不容二虎……”隆庆帝细细品味了一下这句话,忽然开口问景彧,“那你觉得,这两只虎,朕该舍哪只,保哪只呢?”
景彧直视着隆庆帝的眼睛,道:“臣不敢置喙,皇上是天下之主,如何取舍都凭皇上圣心独-裁,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保住大鎏江山的千秋万代,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皇家兄弟反目,叔侄相残的例子不胜枚举,还请皇上为了江山稳固,早做决断!”
景彧这一句顿时说到了隆庆帝的心坎上,他可以对段无忌和烈王两派相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他们相争决不能动摇大鎏的江山社稷,否则,他就成了段家的罪人,又有何颜面去地下见大鎏的历代先帝。
就在隆庆帝沉思的时候,王内官忽然从殿外走进来,禀报道:“皇上,熙王殿下来了,说是来找皇上问问他该什么时候启程去百越。”
景彧眉心一动,目光更加灼然地盯着隆庆帝,隆庆帝听说白锦扶来了也忽地心念一动,手撑在书桌上坐直了身子,挥挥衣袖道:“先让熙王回去,再召太子、丞相和六部尚书来御书房议事!”
景彧闻言,眉间一松,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上扬了下。
隆庆帝着急召集大臣重新商议质子的人选,景彧便先告退出宫,来到宫门口,看见熙王府的马车也没离开,还停在那儿,好像在等着谁似的。
景彧这下终于可以不用再顾忌左右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脚步轻快地朝熙王府的马车走过去,走到车窗外面,先抬手在车厢上叩了两下,问:“熙王殿下,是在等谁?”
车窗帘子被从里面掀开,白锦扶的脸露出来,眯着一双灵动狡黠的桃花眼,打着转儿在景彧的脸上端详了一会儿,挑起眉梢问:“瞧宁安侯这一脸难掩的喜色,想必事情是办成了?”
景彧俊眉舒展,淡笑道:“皇上已经召了重臣进宫议事,若无意外,十有八.九是成了。”
白锦扶双眼一亮,欣然的喜色立即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手迫不及待地从车窗里伸出去在景彧肩膀上拍了下,“真有你的!得记你一大功!”
景彧眼疾手快地按住了白锦扶的手,不让他把手缩回去,炽热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白锦扶,“那殿下,准备什么时候论功行赏?”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正人君子的面具
白锦扶通过车窗眺望出去,目光来回逡巡,好像在宫门口的广场上在找什么东西,忽然问景彧:“你宁安侯府的马车呢?”
景彧心领神会,刻意提高了声量,“过来的时候车轮坏在了半道儿上,现在还没过来,不知有没有修好。”
白锦扶装模作样地沉吟道:“既如此,宁安侯就上车吧,本王顺路送你一程。”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殿下。”景彧从善如流地应下,松开白锦扶的手,衣摆往后一撩,踩着脚凳上车,利落地钻进了车厢里,在白锦扶旁边坐下。
车夫关上马车门,鞭子扬了一下,马车开始缓缓起步,往大街的方向驶去。
从皇宫到宁安侯府,马车大约要走上一炷香的时间,时间并不是很长,但对打个情骂个俏的功夫来说却是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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