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澜天下(56)
“话说太后大寿,不知成王妃会不会回京呢。”元熙故意提及亦清羽,离月忙接上话,“按照惯例,皇上每年都会去邀请成王妃才是,虽然她每年都拒绝。”
“皇上出京前还向成王妃请安了,归来匆忙,还未去拜访她呢。”元熙与离月一唱一和的说给秦君岚听,她缺一个台阶下,缺一个说服自己去找柳千寻的理由,而去枇杷林必须从玄门出发,玄门近靠夙苑楼,未尝不是一个见面机会呢。
秦君岚望这二人,真是哭笑不得,她是要赏她们呢,还是责罚她们。妄自揣测圣意,还胆敢故意说给她听,不过这主意听起来确实也不错。她该去找姨母了,不仅是要拜访她,还要与她商议除去亦洪川一事。
出宫这阵子,由离若把控御林军,随后亦洪川便明里暗里将副统领以及几位巡卫长用各种理由治罪降职,换成了自己人。离若将这些尽数汇报给了秦君岚,如今太后大寿亦洪川又积极的担任起寿诞统筹之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秦君岚假意不闻不问,全面放权给亦洪川,御林军之事她亦没有任何表示,实则她已经安排好一切,只等亦洪川自行露出马脚。
“咳,皇上?”离月见秦君岚的表情,猜她已然动心,她不敢过于表露了解主子,始终伺机而动,等待主子谕令。
也不知这几日她气消了没有,秦君岚思忖,她若去见柳千寻,万一又民女有礼怎么办?罢了,她还是先探望姨母,再考虑要不要去夙苑楼见她。秦君岚想着不自觉将手轻捶桌角,专注于想念柳千寻的思绪里,未曾发现想到她时,总是失神。
“皇上?”离月再次轻唤,拉回秦君岚思绪,她果决说道:“备马,去枇杷林。”
“是。”离月总算呼出一口气,只要主子愿意踏出这一步,便有机会见到柳千寻,只要见到她相信二人便会和好,这两人都在生气,柳千寻不可能进宫,皇上碍于面子和骄傲又不愿立马求见,只能这样迂回而行。
臻园位于玄门三里处,如桃花源一般清雅秀丽。园子小而精致,巧夺天工,凌钰特别安排这一处静谧之处给柳竹休养,也便于她自己行走冀都能有多处落脚点。她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待久,不出三日必会转移,为了自身安全,也是她天生的警觉性。
埙声响起,旋律轻快,错落有致。这是柳竹所著新曲,凌钰第一时间便向她请教,曲名为《如梦照》,空灵悠荡,恍若置身一篇幽静的竹海,主旋律后的余音,堪称经典,当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钰儿的埙音可真是无人能及。”柳竹展开笑颜,那舒展的眉角如这六月天,温润中夹杂着一丝温暖,又如涓涓溪水,淌进凌钰心里。
“姑姑的音律和曲目才是天下一绝。”凌钰颇有礼数,向柳竹微微屈身,“多谢姑姑赐曲。”
“生来虚无,欲来无妄,心则安然。虚名无利,权欲无边,心则所累。钰儿,愿你真的能够心无旁骛,无愧于心,无悔于情。”柳竹语重心长,凌钰柔和一笑,平淡如昔,“姑姑说的是,只是人心所向,肩之重则所在,凌钰一心向前,别无他念。”
“你自己清楚便好,随心而活很难,却也非可能....”低哑的声音压着看透生死的泰然,心中的牵挂之情溢于眸间。
“姑姑说的是。”凌钰知柳竹言下之意,她敬重她,不代表她会听其言,只是依然会很有礼数的唤她一声“姑姑”,从不说不敬之语,亦不会与她争辩。
她心中所坚持之事,不会被任何人影响。她要做的事情关乎国家,甚至整个天下。她没有资格也没有心力去拥有一份感情,即便她那么喜欢柳千寻,那么辛苦才把那份深深的感情压下,她依然无悔。这就是她,应该做的,必须做的。
“娘。”柳千寻脚步轻踏而来,她将“红鸢”之名从夙苑楼慢慢抹去,让贺昔转变经营模式,让清河第一佳人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起初夙苑楼客人因多日不见红鸢而有闹事者,后因夙苑楼十二艺女逐个击破那些闹事贵胄公子,风波渐渐平息,人们不再执着于红鸢露脸。柳千寻再也不会以头牌之名,出现在风花雪月之地。
从此她只是柳千寻,无需掩盖身份,她便是这夙苑楼的主,贺昔不过是名义上的老板,一切安排她说了算。
“寻儿来了。”柳竹轻笑,如今最欢喜之事便是每日能够与女儿朝夕相处,母女分离许久,难得能够如此清静居于一处,只是这一切都是暴风雨的前夕,真正的凶险万分还在后面。
“寻儿,你陪姑姑,我先走了,有事我会让贺昔通知你。”凌钰翩然转身,素衣飘飘,华贵中透着孤傲的气质。
“等等。”柳千寻叫住了她,从怀中拿出一支玉埙,埙声刻着“钰”字,通透无暇,白玉如霜,与凌钰今日这身白纱青衫,极其相称,“这个送你,你那只该换了。”
这是柳千寻苦苦寻觅的千年寒玉所筑,她一直想送给凌钰。原本冷玉过寒,寓意不好,可如今却是最好赠予她的机会。
凌钰扬起手中的木埙,边角已经磨损发白,那是早年刚学会吹勋时柳千寻所送,陪着她走了七年。岁岁年年,朝朝暮暮吹曲,日以继夜相伴,她未曾发现木埙已不复当初,千疮百孔。
她接过玉埙,高贵洁白,只是玉冷如冰,这股凉到心间的疏离感又想从而来?她深深望了柳千寻一眼,她那淡淡一撇,当真觉得她忽然好远。凌钰心中一慌,却又极力掩饰着情绪,“谢谢。”
倩影悠然而去,渐渐拉远二人距离。终究是,一切不复从前。
“寻儿,何苦呢?”柳竹知道柳千寻对凌钰的心意,一片痴情最后变成了虚妄,母女俩何其相似,爱上一个人便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可她比柳千寻幸运,清羽爱她一生,未曾让她受过半点委屈,可凌钰却将柳千寻伤的遍体鳞伤,犹如那只旧埙,尽管一直握在手中,却早已不复当年。
“没事,娘,我带你出去走走吧,整天闷在这臻园里也无趣。”柳千寻思前想后,不愿意柳竹如此辛苦的坚守自己的心,每天备受煎熬。若无期盼也就罢了,心中有了念想,便无法开怀。
她虽来到冀都,却比从前更加郁郁寡欢,想见不得见,相爱不敢见,这种心酸柳千寻懂,正因为她感同身受,更加不愿意母亲折磨自己。
“二十年未至,冀都变化翻天覆地,许多地方确实已经记忆模糊。”二十年前的她,对于冀都何其熟悉,如今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她已是迟暮之人,身体也每况愈下。
“寻儿知您不喜热闹,带你去僻静的郊野走走就好。”
“也好。”
六月风光,郊野一望无垠的绿意,蓬勃生机,万物盎然。柳千寻驾着马车,缓速的前行,远远见到那片枇杷林,正迎风摆动。
金色饱满的枇杷果已了无踪影,她不禁好奇想如此多的枇杷果,亦清羽如何处理的?
三里枇杷林,一世牵挂,一生情缘了于此。
马蹄轻抬,马车行至枇杷林深处停了下来,柳千寻将柳竹扶下马车。
“你这是带我到了哪儿?”柳竹笑脸盈盈的走下马车,抬眼望去,满目枇杷林,恍若时光穿梭,回到了二十五年前初遇的那个夏夜,把她带回了羽国那片枇杷林。
她怔在原地,这片茂密之林,从树形到树间的分布无不与当年相似。柳竹眉弯深深垂落,只觉得忽然如梦一般,眼前出现了幻觉。亦清羽飞扬的身姿,穿梭在枇杷林,她恣意环飞,如梦如仙。
“枇杷林...”她惊惧万分的转头,想要逃离,她不敢面对,不敢再向前一步,不敢再想下去....
“寻儿,带我回去。”说完她便要匆匆离开。
“娘~”柳千寻刚想劝说,便感到风声鹤唳般的动静,那非自然之风,而是强大内力掀起的翻腾之势。
只听得有人踩着枇杷树的枝头,如履平地,身姿轻盈,临空步伐却浑厚有力,犹如腾云驾雾。
“何人闯我枇杷林。”那声空谷幽兰,恰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又似山海相碰,浑厚有力。
话音未落,她便如谪仙一般飘然而下。柳竹背对着她,身子微微颤抖,只觉得双脚千斤之重,无法移动。
柳千寻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从容地向亦清羽行礼,“晚辈见过前辈。”
“原来是你。”亦清羽白衫在内,红袍加身,腰束红带,三千发丝垂挂腰间,那红丝带婉若游龙,穿于腰际。她学肤花貌,独特的气质美沉淀着雍容华贵之态,那潇洒的身影又有着一种倜傥之气。
“晚辈无意闯枇杷林,只是马车失控,我与娘亲迷了路行至于此。”柳千寻再次担忧地看向柳竹,她眼眶血丝满胀,慌乱间将披风之帽盖起,颤抖着双手将面容遮掩。
亦清羽微微歪头,打量了柳千寻口中的母亲,那战战兢兢的背影纤瘦无力,未见其面便能判断是个病态之躯。
只是这背影.....实在是有点熟悉,亦清欢抬起脚步,脚踏枝叶的声音,慢慢变大。柳竹只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紧紧勒住自己拳头,连呼吸都要窒息。一叶一花,一步一念,她在黑暗中行走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了。她竟然再次听到了清羽的声音,可叹这一刻像被点了穴,身体无法动弹。
可她的心,却千回百转,如海中翻腾的巨浪,像崩塌的山石,所有的倔强和坚持,轰然倒塌。她想转身,想扑进她的怀里,一言不发,只是那样抱着她,好好的感受这缺失的岁月。
就在那么一个瞬间,冲动地想要转身,却被胸口起伏不定的不适感打断。她强忍着喉间的腥甜,这不争气的身体,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病发,把她残忍的拉回现实。
亦清羽慢慢的走近她,在咫尺之距处停下了脚步,清亮的声音在柳竹身后响起,“你,转过头来。”
51.终得再见
和煦的微风摇曳着枇杷树的枝头, 亦清羽飒爽的身姿立于柳竹身后。青丝随风舞动,鬓角旁的眉眼若隐若现,幽深如海, 一望无垠。那清亮的眸中倒映出柳竹有些颤抖的身子。
“你...”见柳竹没有任何反应,亦清羽又往前踏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