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澜天下(152)

    “铁杵成针，顽石成埙，你竟然做到了。”凌钰望着这块石埙，光滑精致，竟丝毫不比玉埙重。
    “属下一直不敢将其送你，怕让你想起她，可你喜欢吹勋，喜欢的事总不要丢掉才好，公主，你再吹一曲可好，不为别人，为自己，为将士们，也为死去的亡灵。”
    凌钰握了握石埙，仰头看了一眼上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气流从口而出，她将石埙放至唇边。
    源远流长，低沉幽深，若无言是最深的沉痛，那埙音便是凌钰唯一的情绪宣泄口，这也是蔺无命送她石埙的原因。埙音飘荡在正邑，所有人都看向凌钰，似是被这一刻的音律吸引了，国破山河时，何处是家园？
    这场战事比两国想象中的要久，足足对峙了一年也未有结局，这一年里，攻城二十三次，破敌无数次，羽兵死守不攻。凌钰也开始保守对战，只要守住正邑不破，羽国便还在。而这一年里，秦君岚的身体却已渐渐不支，有时候连观战的力气都没有，渐渐地她龙体欠佳的消息也传开。
    每天军医都要开药为她调理身体，她卧躺在榻上，脑海中想着无数条破城之策。她不敢让自己歇下，只要停下来脑海中都是柳千寻的身影，军医称其身体本就坏了根本，加之心殇至深，导致气血郁结，时常吐血。
    “皇上，别看了，您这每天苦思冥想破敌之策，不利于养病。”离月扶着秦君岚，将她从地势图旁拉回床榻。
    “朕没想到，凌钰会死守这么久，一年了，竟然连正邑城都破不了。”秦君岚面容惨白，久病之后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
    “毕竟这是长公主的大本营，若像其他城池那般容易，您也不会为了统一做了这么久准备，几大将军也是日夜商量对策，可不能作无畏的挣扎。”离月帮秦君岚拉好被子，见她眼皮沉重地昏昏欲睡，便扶她躺下，“您先睡会。”
    “半个时辰后叫朕，召集几位将军商量战事。”
    “是，奴婢先去给您熬药。”离月将灯移至一旁，让秦君岚能够好好安歇。
    离月刚出营帐，便见一个身影迅速的闪进，她几乎是来无影去无踪，站岗士兵只觉得晃神一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柳千寻悄然进帐，她看着虚弱不堪的秦君岚，心中闷闷地疼。她坐在床榻旁，见她脸削瘦了一圈，好不容易恢复的气色，如今又黯淡下去。她轻握秦君岚手，为她轻轻探脉，脉象虚弱，跳动缓慢且不规则。
    你何苦这么拼呢？柳千寻心疼地将秦君岚手放在脸颊边，秦君岚好似能够感应到有人在，本来已是昏睡过去，却忽然双眼眯起，以为自己进入了梦境，她微微抬头轻唤，“寻儿？”柳千寻忙抬手，点了她的睡穴，秦君岚再次沉睡过去。
    “对不起颜儿，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柳千寻身手拨了拨她鬓角发丝，想到今后的岁月也许再也不能相见了，心中某一处忽然像被针扎着似的的疼，她一把抱住秦君岚手臂，头靠在她的肩头，泪水打湿了衣襟。
    不管心中多少不甘心，她也该走了。跟了近两年，遥望了近两年，如今大局已定，胜负已定，将来天下统一，秦君岚必定还有诸多事情要做，而她该远远的走开了。此生她们注定有缘无分，只能来世再相伴了。
    “颜儿....”柳千寻想要紧紧抱住她却又不敢用力，她将金牌拿出放至秦君岚枕边，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从此，所有的纷争都与她无关，从此，她不再涉足红尘。心里住着一个人，独自相伴自己到老，或许这才是她的命运。
    她抬头，与秦君岚的脸近在咫尺，她贪恋地轻抚她的脸庞，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心中疼痛感却加剧了，她不能助长自己的贪心，不能放纵自己的感情，她紧握被角，轻轻地为秦君岚盖好，她想要转身都没有一丝力气。最后只有一点一点地后退，只盼望还能多看几眼。
    忽然一个身影闪动，掌风辟向柳千寻，她瞬身闪躲，转身迎上离月，她看清是柳千寻忙收招。
    “柳姑娘？！”离月又惊又喜。
    “好好照顾她。”柳千寻说完便想离开。
    “柳姑娘，你...皇上她...”离月转身发现秦君岚不对，再仔细一看，竟然被点了睡穴，“你点皇上睡穴？”
    “如若不然，她怎能睡得安稳。”柳千寻眉头轻蹙，多看一眼，都觉得心又沦陷一分，她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不舍得离开。
    “你既然一路跟着我们，何苦不露面，皇上一直在寻你。你二人一起历经生死，如今明明近在咫尺，为何还不得相见，你知不知道皇上她...”
    “离月，我杀了皇上生母，我亲手杀了太后...”
    “我...”离月不知该如何作答，柳千寻平静的语气里面充满无奈，这场悲剧没有谁对谁错，可终究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可这结局却是让她们又生生分离。
    “你若不想加剧她的痛苦，就不要告诉她我来过。”柳千寻决然转身，落寞地背影，不留一丝余地，离月想要叫住她，却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这场无言的道别，终究落下了帷幕，柳千寻几乎头也不敢回的驾马离去。
    满山落雪，银装渐亮，从山间可俯瞰赤甲军军营对望正邑城，柳千寻牵着黑影，深深叹了一口气，她知道秦君岚很快会结束这场战斗，而凌钰将会输掉整个羽国。她一生为国为民，可一人之力终究不能救国，如今的羽国无论如何也无法跟冀国抗衡，柳千寻只希望凌钰能够活着。
    她不愿意看最后一场战役，她不敢去面对这个结局，无论谁受伤她都不愿得见，就让一切交给老天，她相信一切自有定数。
    天空尚未发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喝马赶路的声音，只是那白马似是力竭倒地，无法起身。那摔倒在地的少女，猛拍马背叫唤它，“飞飞，你醒醒啊，你不能休息，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她撕心裂肺地呼唤，甚至带着一丝哭腔，却又十分无力。但她没有给自己片刻伤感的时间，她轻拍马背，站起身向前走去，只是当她看到柳千寻牵着马匹时，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
    “马儿。”她踏雪跑来，飞奔而至，“你马能不能借我？”
    柳千寻漠然地望着她，见她竟然是蓝瞳，莫非是纳兰家蓝瞳圣女纳兰翎？没想到才过两年，纳兰翎像蝶变重生一般，不仅亭亭玉立，容貌惊为天人，若不是那双独特的蓝瞳，柳千寻险些没有认出她来。
    “不好意思，你可否将马卖给我？”纳兰翎很彷徨，又很无助，她握着柳千寻手臂，“你要怎样才肯将马借我，求求你，我要在天亮之前赶到正邑去。”
    “正邑在打仗，你进不去的。”
    “我会想办法进去的。”
    “即使进去了，你对战事也毫无帮助。”柳千寻故意试探，不知纳兰翎究竟为何急匆匆地赶去正邑。
    纳兰翎露出浅浅笑意，这抹动人的微笑夹杂着一丝坚毅和韧性，“那又如何，我只想陪着她，或许她心中只有羽国百姓，但我心中只有她，这便够了。我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帝，也不在乎哪个国家会胜利，我只在乎她的感受，她在乎什么，我就在乎什么。可我的马累倒了，你将你的马儿借我好不好。”纳兰翎蓝色的瞳孔恍若碧海蓝天，美得不若凡尘，本就令人生怜的瞳色，加之她哀求之声，竟让柳千寻心生恻隐之心。
    柳千寻犹豫片刻，看了一眼黑星，说道：“我这马认主，你若能说服它跟着你，我便让它助你。”
    纳兰翎好似看到了希望，她慢慢冷静下来，用手轻抚黑星的鬃毛，“黑星，你牵挂过一个人吗？你知不知道自从打仗后，我用了一百八十在种逃离家的办法想要去找她，可长姐用了两百中方式防着我，两年间我从未放弃过，如今终于趁着清帝封王盛典溜出来。”纳兰翎说着遥望正邑的方向，她指着那里，对黑星说，像对一个老朋友诉说衷肠一般的真诚，“她就在那座城里，我与她近在咫尺，可我还要绕过几个山头才能抵达那里，你帮帮我好不好？黑星....”
    黑星眨巴着眼睛，纳兰翎的手不曾离开它，它好似真的感应到了纳兰翎无助的心情，竟将腿微微屈膝，纳兰翎立刻意会，她先深深鞠躬，“谢谢你黑星！”继而果决地骑上马，黑星一声长嘶，驮着纳兰翎飞快地驶去。
133.国破山河
那个朦胧的身影，温暖体贴, 那抹淡淡的笑意, 如沐春风般的舒适。这一切是真的吗？寻儿回来了, 就在自己身边。秦君岚睡梦中露着笑意, 征战这么多天, 唯见此刻她才这么放松。
    “寻儿...”秦君岚缓缓睁开眼，她迅速坐起，巡望四周。她明明看到柳千寻了，难道是梦境？不可能！
    她忙从床榻起身, 却发现枕边放着一块金牌，这不是她曾经赐给柳千寻的吗？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做梦, 她一定来过。秦君岚握着金牌, 放在胸口, 只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压抑着翻涌的内脏。
    “寻儿来过是不是？”她声音低哑，像受伤的猛兽发出的悲鸣, 她缓缓起身, 单薄的身体薄如纸片, 削瘦的脸上轮廓更加分明, 疾病让她眼眶微微凹陷, 让那张惊艳的容貌, 都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奴婢...不曾见过柳姑娘, 皇上, 您许是思念过深, 梦到她了。”
    “梦到她？这金牌莫不是你的？”秦君岚伸出手，离月微微低头，不禁抚上腰际，这金牌除了柳千寻，恐怕只有她这个时常传达口谕的人有了。
    离月不语，这柳姑娘把金牌放此，不就是想跟皇上诀别的意思吗？皇上又怎会相信她未曾出现过。
    秦君岚一言不发，抬脚向营帐外走去。
    “皇上，您披件衣服。”离月慌忙地拿起貂皮披风，赶了出去。
    寒风呼啸而过，夹杂着雪花，从脸旁划过。秦君岚四处寻觅，发现一个士兵，一把抓住，转过身来却不是柳千寻的脸。
    “参见皇上！”见到她的士兵，纷纷下跪，秦君岚却跌跌撞撞地在人群中寻觅。
    寻儿一定在附近！她一定是乔庄打扮成士兵一直跟着她，从未离开过，她只是还在怪她而已。秦君岚穿梭在军营，迎着风雪寻找，她抓住一个又一个正在行走的士兵，可却都不是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