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扎着两个发髻的小姑娘,在回忆里抬头笑着,眼底满满都是那天晴朗的天,是就算是谢无声看到都会缓下脚步驻足的笑容,他不明白为什么堕魔的魃女在杀人的幻境中还能保留这样美好的回忆。
就在这样漫天断裂的回忆中,魃女慢慢变回了那个程家小姐,苍白的皮肤褪去青色,蜿蜒的长发收缩至胸口,那浓黑如墨的发色也渐渐变成了死前发黄的发梢,就连那双再也看不出颜色的瞳孔也倒影出来了一个姑娘,一个言笑盈盈,在青春年华的姑娘。
在那片回忆中,她们约好了明天傍晚再见,匆匆一面,只言片语,她们彼此看着彼此,在交汇的目光中倾诉千言万语,然后在转身融入人群中,像是被水冲散的两条小鱼,小鱼没办法问河流,为什么湍急,为什么暗涌,为什么不可抗力的要分开两只互涌过去的小鱼。
水只是一味的前行,它不在乎两条想在一起的鱼。
这片完完全全只属于程小姐的回忆中,她站原地,看着一身粗布麻衣的人跑向人群,回头望向她时,世间万物皆然失色,只有她的卿卿熠熠发光。
至此,幻境消散,那片在指尖触手可及的碎片变成天地浩渺的尘土,和那日一样,只差一点就可相拥入怀,可世间有许多事偏偏只差那一点。
她们,也总是差一点。
程小姐愣愣的看着那片天空,她喃喃自语,谢无声防备着她的后手,并未听到她在说些什么,在她彻底变回一个‘人’后,她问了谢无声一个从生到死她都没能解答的问题:“世间规则如此,天道何存?”
所有的压迫,强者对弱者的欺压,在此刻都具化成家族规矩对两个女人的碾压,又或是世间千千万万件不同的事,对另一个性别的苛刻。这究竟是人间还是地狱,天道为何将人间变成炼狱?
晴空万里,雷声轰鸣,九天玄雷而下,程家小姐泯灭于一个问题,一个这癫乱的世界不允许窥探真相的问题。
谢无声站在茅草屋外,看清了程小姐平静从容的迎来了她期许已久的死亡,也看清了那棺木上刻着与程府相似的,他完全看不懂的一行文字。
他看她最后唤:“卿卿。”
一场闹剧就此湮灭在天道雷罚中。
谢无声收起罗盘法阵,在被劈的消失无痕,寸草无生的地方捡起一枚落下的香囊,他想说些什么,却一时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只短短的沉默了几秒后,干脆利落的带着这两人在这世间唯一剩下的东西转身投入了救援大军中。
沈厝的药方很有用,短时间内就控制住了这场奇怪的瘟疫,朝堂听闻这个结果之后也派来了不少太医与粮草,有了帮忙,他们一行人在完成自己分内之事后少沾染了因果,终于在大半个月挨家挨户诊查完的傍晚,依旧带着遮颜法器的谢无声沈厝和徐娘捷翎在村尾汇合,席地而坐喝了一捧水。
四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就连颇为重视形象的徐娘衣服都皱皱巴巴的,她脸上不知何时蹭到了药罐上的锅灰,黑一道白一道的混着汗水被人随便一擦就糊了半张脸,沈厝从西边街来,一打照面就忍不住笑弯了唇。
徐娘也笑,被带子绑起来的袖子束到臂弯,健壮的小臂上都是这些天风吹日晒的痕迹,她把沈厝头上的茅草摘下:“你这是去熬药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什么人在外面的药棚或收济屋打了一架那。”
沈厝也递过去一块手帕,本想捏个诀打湿它,想起自己那些还没坦白的隐秘,又默默倒了些水上去:“姐姐,擦擦脸吧。”随后而来的捷翎也笑了起来,她倒是颇有天赋,入门时间不长,现在却能凭水化镜:“姐姐,看看你这脸,和镇子上的小花猫一样了。”
徐娘搭眼一瞧,连忙接过手帕:“真是大胆了,你们两个也敢笑话我了。”他们在劫后余生中笑着闹着,谢无声就站在一旁,不试图融入,也不远离,他就站在离沈厝最近的距离,安安静静的感受着他的幸福。
沈厝的快乐,是谢无声存在的缘由。
徐娘也注意到他了,招手让他也一同坐下:“谢仙人也跟着忙了这么久,快歇歇吧,咱们没那么多规矩,也别拘着了。”这些日子她也把谢无声的所作所为看在了眼里,他跟着照顾病患,忙上忙下的给人煎药,这药材娇气,什么修为法诀也用不得,就得人熬着看着一罐罐的药材变成救命的药,怕沈厝累,谢无声便一夜一昼的守着熬着。
他多干一些,沈厝便能少干一些,这个嘴上淬毒的人常常几日几日的不再开口,徐娘私下还和捷翎说:“这倒是个蛇口佛心的人,如今又不再说些伤人之语,倒也是个好孩子。”
捷翎揶揄:“修道者寿命绵长,容貌青春,你别看谢师兄长得嫩,说不定我们两人加起来都不如他年纪辈分大,怎么敢说他是孩子。”
徐娘不愧是多吃了几年饭,她轻轻掐了一把捷翎的皮肉:“你这小蹄子又来诓我,怎么如今越发没个正形正经了。”
捷翎挨了骂也不恼,一听徐娘不信,又亲亲热热的靠过去:“姐姐,你怎么知道他年纪还小,我之前去拜师入门,门内上下好多人看着都比我还小,年纪却是我的几倍,我之前总是猜错。”
徐娘也靠着她,给她以指为梳,谢无声这种意气风发,吃不得亏见不得失,看上什么都要死死抓住的冲动,不是个得不到就要哭闹的小孩子又是什么,他如今也只是身子长大了,可还没成长为一个大人。
一个懂得怎样才能让他在乎的人高兴的大人。
只是这些她都没说,轻轻的推了一下捷翎的脑门:“现在哪还有时间说这些闲话,还不快去捡药。”捷翎嘟了嘟嘴,她平日成熟稳重的样子在徐娘面前半点不存,嘟嘟囔囔的走:“你先挑起话头的。”徐娘“嗯?”了一声,她就立刻就拔腿窜了出去。
徐娘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之前那副生死由命的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捷翎也还只是个孩子。
徐娘靠着石头席地而坐,抬手招呼着谢无声,沈厝和捷翎也抬头,面上带着还没消失的笑看着他,她们就在阳光中,谢无声恍然着从阴影中步步走出,自拜入师门后,他第一次没用清洁阵法,什么也没做就直接坐在了沈厝身边。
衣摆带起的风席卷了尘土,在光亮中打着旋,飞着舞着又落在了衣摆上,就这么着,谢无声坐在了沈厝身旁。
徐娘问:“这场瘟疫好奇怪,我听说和泸溪村那件事有关系?”任何一点和妹妹挂钩的事,徐娘都担心的不行,哪怕是沈厝都和她保证,不管再发生什么事,都和已经投胎转世的徐灵不会再有任何瓜葛后,徐娘也放不下那颗忧愁着她们所有人的心。
如今燃眉之急已经解决了,徐娘也终于有时间能问出这句话了,沈厝都不敢想这段时间这个问题憋在她心中那么久,徐娘该有多么心焦,他连忙回答:“我们查过了,关系不大。”他转头看向谢无声,寻求佐证。
谢无声也立刻点头,被沈厝再次看了一眼后开口:“算不上有关系。”
一句算不上,就让事情又摇摆不定了起来,徐娘的手都握紧了捷翎,最后处理那只魃女的是谢无声,这些天来忙忙碌碌的,就连沈厝也没来得及和他交流那天之后的事情,如今见他支支吾吾的,实在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伶牙俐齿的谢无声突然就舌头打了结,磕磕绊绊的将程家小姐和她手帕交的事情讲述了出来,简单的叙述,在场的每个人却都听的沉默,她们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又怎么会看不出在这一场人间惨剧下掩藏着两个悲惨的灵魂,却正如程小姐所说,难道她们就错了吗?
她们明明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什么就她们错了。
谢无声讲到最后,空手横劈,灵气震荡在地上写下两句话,沈厝看着眼熟:“这是不是我们在程小姐和另一具棺材上看到的?”谢无声点头:“这好像是文字,我没见过这种。”他在无量峰修习,上古文字或是魔文都有修习过,只是程家这两行字,他确实没在任何典籍上见过。
出人意料的,徐娘插上了话:“一句是程倾予,王羽菀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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