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上下的人皆是这样一双手,他们不用人间劳作,食天地灵气之物,自也不会有杂志,就连沈厝也是如此,于是他摇摇头:“并无不同。”
小师弟收回他的手:“可谢师兄的指腹却有厚厚的一层茧,那是拿着毛笔写阵法磨出来的,我们甚至不知他要执笔几个时辰,执笔多久才能磨出如此之厚的茧子。”
沈厝下意识反驳:“没有的。”小师弟闻声停止,沈厝认真回忆过,他每次牵过谢无声的手,还有那双手在他身上抚过的触感:“我记得,他手上没有茧子。”
小师弟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谢师兄在无量峰有个怪癖,他修习也好,闭关也好,总是在月末之时会有人看到他用刀剜去指腹厚茧,这点伤用药之后连疤都不会留下,只是每次都要尝一次剜肉之刑而已。”
“有好事者问过,他说这样不会影响画法阵的手感。”小师弟看着沈厝面白却红肿的眼睛,有些话不忍却不得不一吐为快:“谢师兄的心思彻底从剑修转到阵修之后,他的修习更是一日千里,可他的心思却总不能完全放到大道之上,时不时便要出关下山一趟,有时是因为有一株草药的消息,有时是因为去抓灵兽,甚至还有任何借口都没有,强行出关的时候。”
一桩桩,一件件,道出听来都是因为他心有牵绊。
沈厝的眼泪僵在眼眶中,再也落不下半分。
小师弟那声轻若浮尘的叹息做了谈话末声:“修道独身,大道至简。”
从始至终,小师弟未提沈厝一句,未言半次不好,可他说的每一句都像是巴掌甩在了沈厝的脸上,这些事,这些压力,谢无声没对他说过一句,可他每次上山都要对谢无声说:“我们见的好少。”
“我好想你。”
在所有人眼里,沈厝都是谢无声在大道上更进一步的累赘。
也许,也许这次解契是天时地利,人和的。
他捏着那块不知是好心还是恶意被留下的手帕,干涸的眼睛再也挤不出一滴泪。
解契了,那他们便是毫无相关的两个人了,谢无声赠予他的那些东西,便再也不是他的了,沈厝丢了魂一样往西边走去,他脑子乱哄哄的,只能盘算着谢无声这些年林林总总送给他的东西。
不算便也算了,这一算,都不用往远处说,就最近的灵犀草,麒麟血这种东西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麒麟血他用了一部分,此时就算去拍卖行买,都是有价无市的局面,可谢无声今日提过了,沈厝便是碎骨砸髓都要把东西还回去。
沈厝从前落魄的时候不明白,那些感情破裂的人,怎么净身出户的时候就因为对方的几句言论,连自己该分得的东西都不要了,日子多苦,尊严多下贱。
时至今日,此时此刻他才能明白,站着讲话的人,总是不肯跪下低头。
尤其对方,是曾经荣辱与共的人。
沈厝苦笑,三界六道之中,人果真是最虚伪的东西。
他一路跌跌撞撞的往西边去,那里山上有一片禁地,听说有人在那里采到了灵犀草,麒麟血沈厝暂时得不到,可既然有了灵犀草的消息便该试一试,他沈厝从来,从来都不是贪墨谢无声东西的那种人。
那一夜,沈厝徒步走到西山,也许路程很远,也许又很近,他凭着一口气走了很久很久,从悬崖壁上徒手爬上山的,他们药修基本都有代步的小方舟,可他为了给谢无声炼制对方能用到的丹药,早就把它卖了出去。
方舟没了,沈厝也没炼出谢无声需要的丹药。
可这怪不得谢无声,沈厝用药粉撒在掌心的伤口上时,忍着痛用布绷紧伤口,谢无声从未说过他想要,是沈厝自己一厢情愿的要给。
他爬上了那座山,极致的疲惫和头痛让他睡在了草丛里,沈厝的眼睛滚烫发热的肿到看不清路,他想,我休息一下,稍微休息一会就好了,等休息好了,他一定把谢无声的东西都还回去。
一觉睡下,沈厝再也没从自己的身体内醒来。
很多很多次,在一开始被困在那具身体里的无数次,沈厝都在想要是那天没吵架就好了,要是没吵架,他不会非要来这座山,不会累到连任何防护都没做,不会这么轻易被人夺舍。
沈厝躲在在识海里,内视自身,怕被发现,不敢出声,不敢走动,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眼不能见,口不能言,甚至耳不能闻,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夺舍他身体的两个人,他都只能悄悄偷偷摸摸的观察他们。
他活生生的被人锁紧了盒子里。
一开始,沈厝天生乐观的情绪并没有低靡太久,无事可做,他便在脑内回想自己曾经看过的药草书籍,他别的不行,记忆力还算可以,更何况之前还为了给谢无声炼制丹药,看了大量的越等级的草药书。
在自身的识海内,不知饥渴,没有疲倦,他一遍遍的回忆着那些看过的书籍,可他看得再多,一年也便这么过去了。他没有现在,创造不出未来,于是只能开始回忆过去,沈厝开始回忆自己的宗门授课教师和同门师兄弟。
可他那时一心只有谢无声,埋头苦学,那些师兄弟怕是连他叫什么都记不住,更合论发现他的壳子里早就换人了。
第二年,沈厝的乐观就变成了沉默。
哪怕他分不清日月时光,他也知道时间大概过去很久了。
很久,久到时光在他身上凝固。
沈厝从未放弃过自救,他在发觉占据他身体的那两道灵魂,大概是由于排斥,偶尔会有一瞬间的行为停滞,他观察到了两次,于是在第三次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夺得了自己右手的控制权。
多幸运又多不幸,他看到“沈厝”对面静坐着的人是谢无声。
谢无声坐在“他”对面,闭目静神,这是十几年来,沈厝唯一一次抓到的机会,他激动的手都在颤抖,他离自己的自由只差一步,可他口不能言,于是沈厝把桌上的花,被折下来插进花瓶里的花,拿下来插进了土里。
太长时间没有实体过,他拿花的手指都在痉挛着颤抖,握着花枝的力道都握不住一支笔,也写不出一个字。
可这已经沈厝全部的机会了。
谢无声身形未动,甚至连眼皮都未掀开,他薄薄的唇一动:“勿有杂心,专心修炼。”
下一瞬沈厝便躲回了识海,他的时间太短了,短到至此,再多不出一分。他相信谢无声会看到那朵花,他会来救自己,他就这么在这一方寂静的空间里躲着,躲着,又躲了好久好久。
躲到他的期盼变成怀疑,怀疑侵占者毁了他的花,怀疑谢无声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甚至怀疑,沈厝在识海中摸到了自己的眼泪,他捂着自己的脸,跪坐在地上,张着嘴无声的嚎哭。
他甚至怀疑到谢无声是故意不来救他。
那一刻他为自己的卑劣,为谢无声对他的猜测成真而哭泣,沈厝就这么成为了一个无耻下贱的人,他被无视,期盼又落空后的良心,彻底压垮了自己。
沈厝再也没有窥视过界外,他静静的坐在或躺在自己的识海中,盯着虚无又或是在某个瞬间摸到自己脸上的泪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落泪,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曾经鲜活的记忆开始褪色。
他的理智崩盘,开始频繁的去借着自己的眼睛窥视外界,触手可及的世界是多么的鲜活,只是看到沈厝就好像能感受到阳光,他像是躲在阴暗处的老鼠,偷偷的去尝一点光明,然后又借着那点光挺了下来。
他想过死的,可那一刻新鲜的空气让他活。
沈厝,便继续活了下来。
直到他拼着命孤注一掷的去救谢无声,他抱住谢无声的时候才发现,他竟然真的活了下来。
十三年,沈厝无数次崩溃的十三年,他竟然,真的活了下来。
然后死在了谢无声手上,一掌捏碎心脏,毫不迟疑。
那瞬间沈厝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可他不会说,鲜血又梗了他的喉咙,他也走马灯记起了好多,从私自见面时争吵贬低一路到了最开始的夜晚,谢无声跑到他家的茅草屋晃醒了饿着睡着的他:“你爹要把你换到我家吃掉,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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