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寅盯着他那只关不上的左眼睛瞧了一会,无声靠过去,拍拍解临渊隔壁那人的肩膀,“换个座位。”
对方原本正在抱臂小憩,被吵醒后不明就里地看他一眼,出于对科研人员的尊敬,这人什么也没有过问,起身就让出了位置。戊寅迅速转身坐下,可还没等他坐稳,运输车直接就来了个惊天大转弯,他猝不及防地往边上滚,随即便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盖住肩膀,又将他稳稳当当地摁回座位。
大转弯结束,在一众此起彼伏骂娘声中,戊寅侧过头,和一只没有半分睡意的红眸对个正着。这人右眼白处的红血丝又重了许多,隐隐透着可怖的玄色。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帕尔默教授?”解临渊的声音温和醇厚,彬彬有礼。
戊寅调整好坐姿,“我有点好奇……”他不懂什么叫委婉,开门见山地问,“你的右眼是怎么回事?”
这人似乎总能问出一些让解临渊意外的问题,他瞥了不远处的络腮胡长官一眼,然后才微笑着启唇:“昨晚没休息好。”
“那左眼呢?”
“左眼是因为我开启了节能省电模式。”
这家伙,人长得好看,但嘴里没一句实话……
戊寅歪过头看他黑漆漆的左眼,像是钻研什么新奇的东西,解临渊也不觉得冒犯,大大方方侧过身体展示给他看。
“你的眼睛深处……”戊寅发现了什么,无意识地凑近他,“好像有光,一闪一闪的……”
解临渊鲜少与人这么近距离地接触,那一瞬间仿佛感受到了帕尔默呼吸的温度。教授的睫毛随他本人发色,在阳光底下仿佛流淌的黄金,灼目耀眼,解临渊微不可察地后退保持距离,保持礼貌而克制的态度,不疾不徐地开口解释道:“那是我的监控摄像正常运作指示灯。”
戊寅点了点头,注意力很快就从这只多功能眼珠子转移到解临渊的手环上,在他的理解中,解临渊就是因为这枚手环被动进入休眠状态,手环受他的长官操控。
四舍五入就是Z1932的开关机键在络腮胡手中,想要寄生解临渊,就得先把那枚水滴型遥控弄到手。
所以与其说是手环,不如说是手铐。
不过……为什么要让他戴这个?
戊寅并不是什么沉得住气懂得审时度势的人,疑惑就直接问,于是他抬手摸上解临渊的手腕,指腹在金属手环上轻轻地磨蹭,“你……”
“帕尔默教授。”
一道严厉浑厚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一瞬间,几乎整个车厢的人都望向声音的来源方位,其中也包括戊寅和解临渊在内,视线交汇处,正是位于车厢前段的络腮胡长官。赵队睁开半只眼挑了挑眉,缩起身体往旁边挪了挪。
络腮胡的眉眼深邃而锋利,阴沉沉地注视着戊寅:“请自重,Z不是你该猎艳的目标。”
猎艳……戊寅又学到了一个新鲜词汇,他结合上下文语境大概猜出了意思,非常遗憾地收回了手,“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也只是友好地建议而已。”络腮胡长官用与‘友好’二字完全绝缘的口吻冷冰冰道,“请你和他保持距离,相信我,这是在为你着想,不然你迟早要死在下半身上。”
赵队一直试图保持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但听到络腮胡这么不留情面的嘲讽,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幸灾乐祸的情绪,恨不得帕尔默和络腮胡当场咬起来。
“……”戊寅沉下了脸,所以“他”不喜欢这具身体,各项机能指标都差不说,听起来还臭名昭著。虽然他不能完全理解这个阴阳怪气的胡子老头的话,但他能听懂这人语气中的敌意和鄙视。
络腮胡无视了帕尔默的死亡凝视,他一边用眼神呵斥车内其他人员哪凉快哪呆着去,一边命令解临渊:“Z,做你该做的事。”
“是,长官。”解临渊重新端正坐姿,阖目进入待机状态。
真听话……戊寅瞥了他一眼,严重怀疑这人或许连脑子都是机械金属组成的,出厂核心指令就是无条件服从命令,无怨言听从指挥。
平心而论,戊寅也喜欢听话的人,但前提听的是他的话。
既然眼下无法了解到Z1932的相关消息,戊寅干脆闭眼继续睡觉,反正他并不着急,更换优良寄生宿主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想法,戊寅目前的首要目标还是是潜入狼烟庇护所,找到他想要的那个东西。
“帕尔默”这个躯体虽差,但好在身份合适,比一举一动都受到关注和限制的解临渊合适得多,戊寅完全可以等到东西到手之后再寄生解临渊离开狼烟庇护所。
被咬伤的女研究员仍旧侧趴在位置上,披散的乱发遮住了脸,重新入睡前,戊寅忽然注意到她的手紧紧抓握着座椅,很痛苦的样子,眼角不停地抽搐,手背小臂青筋毕露。
“赵队。”他轻唤了一声,手指示意女研究员的位置。
赵队长烟瘾犯了,正咬着根不知道哪里捡来的草根疯狂抖腿,他顺着帕尔默手点的方向望了一眼,不耐烦的劲梗在喉咙里,顿了一下才叹口气,起身到车厢前方朝驾驶员大喊停车他要下车抽根烟。
随后,他不等运输车完全停稳就粗鲁地掐着女研究员后颈,暴躁地踹开了车门。
女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嘴里满是无意义的音节,像野兽濒死的嘶吼。她的两只眼球像青蛙一般凸出,眼白都是红血丝,脸颊上更是遍布狰狞的青紫色血管,宛若一条条扭曲的蛆虫爬满了她的脸。
她的指甲死死地抠着座椅,抓着车壁,但无论她怎么挣扎嚎叫,也没有任何人上前去帮助她。大灾难至今已经三年,无数的血泪给出了铁证,这种情况他们已经无能为力。到最后,离车门近的一名先锋队员甚至直接给了她一脚,干脆利落地把她踹出了车内,另一名队员迅速在她碰到过的地方喷洒消毒液。
短短数秒的时间,帕尔默听到了一声枪响。
冗长的嗡鸣过后,只余下遍地的死寂。
……
原本简简单单的一项护送科研员任务,顺利的话当天就能来回,结果居然死成现在这么个七零八落的样子,赵队只觉得晦气。整个科研队目前只剩5个人,其中还包括一名帕尔默这老色批死活要带上的不明身份女。
赵队杀完人跳上车就直接催驾驶员加速,说最近风水不好,再拖下去指不定还要出什么意外。络腮胡嗤笑一声,大概是笑护卫队的人本领小还赖上运气了,赵队懒得搭理他,在车尾挤了个位置闭目养神。
运输车一路上也确实紧赶慢赶地往庇护所冲,只是没想到赵队向来说话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离目的地只差半小时车程的地方,络腮胡长官忽然收到紧急联络处的通知,说所外一处基站发生武装暴力袭击事件,维修工程师一死五失联,要求先锋特殊行动组迅速前往支援。
“……收到。”络腮胡挂断通讯,也觉得晦气。
第6章
武装袭击,代表着制造冲突的并不是那些没脑子的污染者,而是一群有脑子还不如没脑子的人类。诉求无非是为了食物、干净的水和武器。
这类流血事件在各大安全区外围常有发生。不少不服管教的人不愿待在避难营内老老实实过苦日子,但又很难凭借自己的能力在遍地污染者的安全区外获得资源补给,于是便掉转矛头,干起了打劫同胞的土匪行径,盯着附近避难营外派的队伍,挑软柿子捏。
像先锋队这种把榴弹炮架在车头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他们从来不碰,他们只对基站维修员这类的下手,四五名文职人员,带着三天的食物和水,以及两把可爱的小手/枪,简直是送上门来的肥羊。
接到任务通知的时候,车厢内部的人员都在吃晚饭,一个个压缩罐头打开,说是土豆烧鸡口味,结果星星点点漂浮的荤腥下面都是伪装成鸡肉的土豆,配着干粮袋里硬到硌牙的馕,主食搭主食,难吃还量少。
戊寅也分到了小半块馕和一袋冲泡的橘子水。就算都只有土豆,罐头的数量都不多,先锋队那边施舍过来一个,五个研究员分着吃,一人也就两块土豆。帕尔默是这群研究员里身份最高的一位,所以在分罐头的时候戊寅优先得到了一块鸡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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