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陵:“我确实有前往截川遗宫的打算,但那边情况不明,他们既有失魂咒,也应当还有其它的手段。”
他走过去,伸手拉住了狼王的手腕,微使力,带着朔烬如凡人般缓步行走。
“宗岳逃了,炼心宗或将再起。”
朔烬皱眉:“那便去呀,将我送回来做什么?”
他挣了挣手腕,然而腕上的手纹丝不动,这让苍狼大王有些不悦。
沉陵:“此事因我而起,也将由我结束。”
朔烬停下脚步。他听出沉陵的意思了,截川之行,他是不打算带上自己了。
沉陵:“小烬,不出一月,我会带着解咒之法回来。”
朔烬沉默了下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我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已死之人,我得送他再死一回。”
沉陵明白他的意思:“我会把他带回来。”
“不,报仇之事,本尊不会假手任何人。”朔烬直视着沉陵,拒绝得毫不犹豫。
见沉陵目露隐忧,朔烬率先摆手阻止他开口,沉声道:“我也曾有过一个朋友,我信他、护他、对他百般记挂。可在我拖着重伤之躯想要手刃仇人之际,他却站出来,说要阻止我。我问他,若是执意护着那人,就与我恩断义绝。你猜,他最后选择了谁?”
沉陵立在原地,没有作声。
朔烬倒是很平静,娓娓道出往事:“他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硬要护着那姓魏的人渣,还喊来了一群人族侍从。我受伤太重只好遁逃,等到养好伤出关回来,才发现……凡人命数太短,姓魏的早已寿终正寝。至于那修道的仇人,我本就打不过他,但他多行不义被旁人杀了。可笑我背着血亲之仇,却连一个报复之人都找不到。如今……如今仇人又出现了。”朔烬看向他,目光沉静而幽深,缓缓问道:“你却要阻止我吗?”
苍狼大王将一番往事说得没头没脑,也没清晰的条理,但沉陵听懂了。他张了张口,哑然无声。
朔烬本就不打算听他回答,转身朝着山上走去。
沉陵望着狼妖的背影,眼神显出几分黯然。
“别用那种眼神瞧本尊。”朔烬没有回头,但语气略显不耐,“都是些前尘往事,我说给你听,不是想博你同情,你也不许露出这副……肉麻兮兮的表情。”
苍狼大王甩甩脑袋,有些懊悔。
“早就不在意了,你会在意百余年前的一桩小事吗?本尊已连那些人的模样都忘了。说给你……只是、只是想告诉你,截川,我非去不可。”
朔烬觉得兴许是这剑修脾性太好,又一路相护,以至于害得他一时冲动自揭伤疤,提起了陈年烂谷子旧事,活像是在诉苦……显得他软弱又矫情。他只好板着脸,维持住妖王的体面,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转移话题,“别的先不谈,既然来了东术山,本尊自然要尽地主之谊。”
他侧过身,扬了扬下巴,道:“尊君,请吧。”
沉陵举步跟在朔烬身后,变得沉默异常。
朔烬心想,若是沉陵再出言相劝,他就不作搭理,左右腿长在自己身上,想去哪儿还不是他说了算。
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行走于山道之中。
东术山地处妖界深处,山上并无太多斧凿痕迹,与人界门派的高楼玉宇大不相同。大小妖怪们居于东术山,受一方妖王庇佑,也听妖王调度安排。平日里除却巡视值守,都是各自修行,因而较为自由随性。
沿途遇到晒太阳的几只小妖。朔烬是狼妖,山上的小妖也都是有松软皮毛的兽类居多,许多妖怪在自家洞府都十分放松,三三俩俩俱是原形,袒露着白花花油光滑亮的肚皮,看着别有一番滋味。
小妖们见到沉陵和朔烬时都愣了愣,紧接着才收敛了躺姿,抱着前爪恭敬行礼。
朔烬久未归来,见到熟悉的山头、熟悉的妖怪,心情略略好转,见到一棕色松鼠时,甚至弯腰勾了勾它的下巴。
松鼠是只中年公妖,可他兽形小巧,模样可爱,像极了随时能化成美貌女妖的狐狸精之流。
他对朔烬的接触泰然接受,眯着眼讨好地蹭了蹭:“大王今日终于有闲情巡山啦!”
朔烬随意应了几声。
沿途又有不少兽类上前打招呼,俱是皮毛顺滑。偶尔来了一只蛇妖,光溜溜地横在路边,朔烬却只是淡然点头。蛇妖仿佛习以为常,十分自觉地就遛远了。
沉陵:“……”
朔烬走在前头,发现本应走在一侧的沉陵,不知何时落下了一段距离,于是停下脚步,催促道:“怎么不走了?”
沉陵抿嘴不言,冲着朔烬伸出了手。
朔烬不解,疑惑地走回去,来到沉陵身前:“干嘛?”
沉陵捉住了他的手腕,继续朝前走去。
朔烬:“你,你这……”察觉到周围小妖们好奇的视线,他顿时觉得老脸挂不住,“别这样,我们妖界不兴牵手……就算做了表面道侣,也不该这么黏糊……”后面半句说得极轻,仿佛是耻于提及此事。
沉陵却不放手,他放出威势,一众小妖忽觉不安纷纷遁走,直到周围清静了,他终于开口:“从前之事,我亦在意。”
朔烬:“……怎么又提?”
沉陵:“你视那人如挚友,他却与你对立……恼恨他吗?”
朔烬没想到沉陵真打算与他深谈此事,便也道:“初时气得几宿睡不着,不过后来得知他病死了,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再强烈的情感,在生死面前,最终逃不脱变淡的命运。
做妖怪的,哪能一直记挂一个凡人?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朔烬晃了晃被捉住的手,问:“就为了问这个?尊君大人,还走不走呀?”
沉陵:“若是他没死呢?”
朔烬疑惑地看向他。
沉陵:“我是说,若他投胎转世……”
朔烬不明白沉陵为何执着于此事,道:“活了上千年,惹我不快的可太多了。前几日在秘境见到的那个魏君凌,长得跟我另一位仇人七八分像,应当就是他的后代子孙了,你见我杀他了吗?”
沉陵眼神微沉:“七八分像。”他看着朔烬,道:“你还记得。”
朔烬被他盯得莫名后背发凉,道:“……妖、妖怪过目不忘,不很正常?”
沉陵脸色仍不好看。
朔烬逐渐感到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什么来——人族就是这般麻烦,心思深重,寻常妖怪根本猜不出他们的想法。
“你修炼大成前,就没有被人欺骗过?”
沉陵摇摇头:“未曾。”
朔烬:“……那可曾受过挫,吃过亏?”
沉陵道:“自小囿于方寸之地,不得外出。”
朔烬有些讶异。
沉陵却又说:“原本不觉得算是受挫吃亏。只是后来机缘巧合得到自由,反而无法再继续忍受了。”
朔烬:“还有人能困得住你?”转念一想,“不对,你那时估计也只是个小修士,那你后来是怎么彻底脱身的?”
沉陵道:“心境突破,就出来了。”
朔烬:“……”
听着特别容易?苍狼大王撇撇嘴,道:“不管如何,谁都有倒霉的时候,过去了就没必要再记着。我不喜欢谈这些糟心的东西,看在你还算照顾本尊的份上,今日我请你上我的山头坐坐,也算是有来有往,勉强……就算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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