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修途,机甲一道最为烧钱。越是威力强大的机甲,越需要珍稀制材, 若没点家底,根本无力证道。因而天下之大,以机甲之术闻名的宗门也仅仅只熬出了天绝阁一宗。
此前沉陵曾提起过炼心宗傀儡之术,但常闲真人仍觉疑惑:“若说是傀儡之术, 也需要借助肉身,这堆破铜烂铁如何成形?”
临初掌门看了眼座上疑似神游在外的沉陵,咳了咳:“听闻数百年前,炼心宗以活人炼术,先制成半傀儡,再一一断去骨肉, 以机括代替,这样制成的傀儡就能不生不死, 时效更长。”
常闲真人听得直皱眉头,当年覆灭截川之时, 她正在闭关稳固境界, 因而对此事知晓并不多。如今从临初口中听来细节, 心道如此残忍手段, 难怪引众宗门声讨。
傀儡师原属鬼修一支,通过炼制死尸, 来制作傀儡仆役。这些傀儡大多力大无穷,并且傀儡师道行越深, 所炼制的傀儡修为境界便越高。能操控这么多洞虚期傀儡,背后之人必定实力非凡。
“他们昨夜上山,来势汹汹,最终却被我们尽数擒拿,倒像是做了无用功。”翠竹峰乌虚长老今日也到场了,他眉发皆白,显出几分老态,然而神色平静,仿佛没有因为昨夜的受袭而烦忧。
临初接道:“反而打草惊蛇,不是明智之举。”
乌虚长老点点头:“这便是我的困惑之处。”
对方大张旗鼓地上山来,结果全军覆没,除却给剑门制造了一些混乱外,并没有获得任何好处。
常闲真人道:“兴许幕后之人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我们,这才功亏一篑。”
临初无奈摇头:“他既能制出这么多高境界傀儡,若是小心筹谋,未必不能重创剑门。昨夜之举,实在令人费解。而且……前日天堑地牢内也出了事。”他看了眼沉陵,“那只虎妖被救走了。不过没有弟子伤亡,牢内一众罪囚也未发觉异常。”
乌虚长老道:“天堑是剑门禁地,守卫森严,罪囚怎么可能逃出去?”
前几日议事,乌虚并未到场,但临初和常闲都是在场的,闻言一个低头看地,一个侧首撩发——尊君亲口交待要多加照料的虎妖逃了,劫妖者还能不惊动崖底妖兽,若说其中没有猫腻,咳,他们还是不细想下去了。
“罪囚逃走这么大的事,为何今日才提起?”乌虚长老问道。
临初叹了口气:“那虎妖也没犯什么重罪,相比之下,还是机甲傀儡之事更要紧。”
乌虚长老道:“你怎么断定两件事没有关联?”
临初语重心长道:“此事还是交由师叔定夺。”
“云郎被劫一事,我已听说了。”乌虚长老道,“如何处置虎妖,但凭沉陵决定就是。只是虎妖劫持云郎为的是长青松木,说不定那群机甲傀儡也是为了宝物而来。人妖虽隔两界,但只要目的相同,勾结行事也不无可能。”
临初心道,虎妖有没有和傀儡师勾结他不清楚,但是和自家尊君有猫腻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他虽为剑门掌门,但也没有立场去质疑沉陵的决定。
世人皆道长青松木是剑门宝物,谁又能知道,那曾是沉陵私物,只因他是剑门中人,宝物便挂在了剑门名下。如此千年,长青松木便成了剑门至宝,保管在前任掌门处。当临初从先师手中接过长青松木的那一刻,它便成了整个御道剑门之物。
剑门弟子正式拜入峰主门下,便会经长青松木涤筋洗骨一日,改善资质,此后修为进境远胜过往。剑门虽有沉陵支撑,但若是没有这些出色的年轻弟子,也未必能长年位居各宗门之首。
它已然成了剑门的一部分,虎妖要夺,临初必然不让;但若是沉陵打算放虎归山,临初也不会反对。
可惜乌虚长年窝在翠竹峰上修行,两耳不闻窗外事,临初只能朝他使了个眼色,而后对沉陵道:“傀儡夜入门内,不知师叔有何看法?”
沉陵端坐在左下首位席,眼神投向某处,似乎是在沉思。
三位峰主看着他,不自觉安静了下来。御道剑门开山立宗已有千年,几经风浪,但只要沉陵在一日,剑门便永远都不会倒下;想要挑衅剑门,必然要先问过沉陵手中的剑。他就仿佛是一块不可撼动的石碑,护持着宗门。
天道之下,规则由强者定。
剑门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过敌人了,很多时候,他们只需潜心修炼,在各自峰上心无旁骛,教导弟子,钻研剑道。世人常说剑门除却沉陵,其余三位峰主修为亦是上乘,门内弟子俱是英才,却不知道,他们的修行,不过是沉陵庇护下的诸多结果之一罢了。
遭逢小劫,众峰主下意识地询问沉陵的看法。
而沉陵端坐于席上,许久都没有回应。
三位峰主见他面色凝重,连带着也紧张起来,莫非傀儡之事,连沉陵都觉得棘手?
“夫君,我起床啦。”
“今天天气真好呀。”
“夫君,听说昨晚有恶徒夜袭,那我今日还能去渺渺峰找钟异之玩吗?”
自从掌握神识传讯这项技能,剑道尊君从此脱离冥想,满脑子都是小道侣的声音。好不容易哄完道侣,将狼妖一事揭过,云郎便开始时不时传来几句话,同他闲聊。白日里的苍狼大王大抵是和那只刚开神智的桃妖待久了,说话时的语气也被带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剑门近日事务繁多,你那位新朋友估计现下在忙。”沉陵道。
这样的答复让云郎小小失落了一阵,但他很快又恢复过来:“那我就同小桃绣会儿花吧。”
“……”
绣花。
眼前仿佛看到一头灰白色大狼趴在地上,前爪优雅勾线的画面,沉陵温和道:“你喜欢便好。”
云郎又问:“夫君,你在何处?”
沉陵:“长泰峰。”
云郎支吾了会儿,又问:“几时回来?”
沉陵:“很快。”
云郎高兴地叫了声:“那我去渺渺峰给你捉只兔子吧?”
沉陵:“……”
渺渺峰,又是渺渺峰。沉陵下意识地想起那名普通弟子,脸色略沉。
“我日日待在峰上,太无聊了。”云郎叹了口气,“可惜夫君你辈分太高,我想同弟子做朋友,都显得不够持重。只能看看风景,打打野味了。”
沉陵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罢了,本是只无拘无束的狼崽子,日日守在峰上,也确实可怜憋闷了些:“想去便去吧。等我这边结束,就带你一起回峰。”
临初掌门和常闲真人面面相觑,静坐着等待回话,就连乌虚也专注看着沉陵。
沉陵心神收敛,暂时将注意力从道侣身上移开,就发现殿内众人正专注地望着自己。他看向临初,依稀记得那窝兔子似乎受初若水庇护,不过若是他出言要去,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临初掌门莫名觉得背后发凉:“师叔?”
沉陵面色不变,站起身走到一具散架的机甲傀儡前。
傀儡已经不成人形,只余下破碎的上半身,和一些残肢碎片。
常闲真人略有些不好意思:“我见它们并非活物,所以下手重了些。”
重了些?临初掌门嘴角微抽——当胸洞穿,头颅也被削去一半。若是人躯,怕是惨不忍睹。
沉陵取过机甲,两指微弯,戳入机甲后颈处,挑出了一颗金属圆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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