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天色骤变——凌道峰周围罡风瞬间止息,盘旋了多时的剑气劲风倏忽间消散得干干净净,而后露出远处绵延群山,碧色青台。朔烬一愣,侧头望去,正巧对上了凭虚台上众人张望的目光。
“呀,出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声,紧接着对面便议论开来了——
“尊君修为高深,云郎安然无损,没事了,没事了。”
“什么邪魔外道行事如此嚣张,竟然挑在尊君结亲之日上门挑衅,简直自寻死路。”
“管他是何妖魔鬼怪,剑门有尊君镇守,翻不出什么花样!”
……
苍狼大王耳聪目明,凭虚台众修士的议论声一同涌进脑海,大抵都是“云郎被邪魔掳走,又被沉陵救出”的意思,当即两眼一黑,确信自己真是货真价实的沉陵尊君道侣云郎。
天意弄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记忆只到他化名“云郎”,借“澜沧宗炉鼎”的身份,上了御道剑门。此后诸事就都没什么印象了。难不成为了求取宝物,他竟如此豁得出去,连脸面都不要了?
腰间忽然一重,正在自省己身的苍狼大王警觉地低头一看,眼中凶光闪过:“做什么!”
沉陵稍稍使力,单手借着苍狼大王的腰部,从地上站起身,然后若无其事地拭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朝着对面平静道:“云郎受了惊吓,我带他定定神。有劳掌门替我招待了。”
???
什么受了惊吓?
哪里需要定神?
他的长青松木呢!
朔烬想要发难。对面的长琴谷谷主朗声道:“尊君尽管放心,莫说初掌门会管,我们在场诸位也必当竭力助拿妖人,铲除邪魔。”
话音刚落,余下几位修真泰斗也纷纷附和。
澜沧宗宗主更是说得露骨:“今日尊君大喜,还是快快陪着云郎歇下吧。”
苍狼大王眼神晦暗,内心骂了连串脏话。
真要歇下那还得了?他堂堂北境之主哪能受得了这般糟心事?虽还没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自认本性难移,不可能真的老老实实当了人修的炉鼎。
其中必定有猫腻。
他眯眼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沉陵,心中狐疑更甚。
沉陵道:“云郎,跟我走吧。”
第6章 天意弄狼2
朔烬心中杀意涌现,却在触及沉陵古井无波的眼神后闪烁退缩了几分:这剑修境界极高,自己兴许不是对手。
传言长青松木就在沉陵手中,至今已有千年。期间有无数夺宝者,不是被斩于辰极剑下,就是被关入剑门天堑地牢之中,没有一个是能在他手下讨到好处的。御道剑门有此人坐镇,稳稳把持了宝物上百代。
而他如今在人修的地盘上,更难全身而退。
这般形势,容易吃亏。
他只能按捺心中怒火,跟着人回到了凌道峰的住处。
“现下你打算如何?”朔烬没好气地问道,“总不会真同本尊入洞房吧?”
这剑修既知他来者不善,自然不可能继续心平气和地与他做对假道侣了。只可惜如今的处境,天时地利,都在沉陵这边,而他则十分被动。
沉陵没有立即回答,找了张椅子坐下,接着抬手移开桌面上的大红蜡烛,再拈起一只茶盏看了起来。
茶盏上竟也有喜庆图案,照旧是庸俗不堪,然而沉陵却仿佛看得出神。
朔烬心下不悦,不客气道:“说话。”
沉陵道:“我在等。”
朔烬一愣,等什么?心念一转,他嗤笑道:“本尊可没什么同伙。”
想把他扣在这里引其他妖上门?做梦。
他跟着沉陵来到此处,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离开了凭虚台,整座凌道峰上,也仅仅只有沉陵和那只毫无威胁的桃花精,他大可以趁机离开御道剑门,再做其他筹谋。
沉陵的视线终于从茶盏上移开,他给自己斟了杯酒,轻抿了半口。
“狼王行事肆意,平日里爱独来独往,自然是没有同伙的。只不过你尚未痊愈,还需在我身边继续调养一段日子。”
朔烬:“你以为凭你能困得住我?”他冷笑一声,双手化为锋利狼爪,猛地拍碎了沉陵身前的桌子,再一脚踢翻喜烛,“我虽不能从你身上夺走长青松木,但你想困住我,也不容易!”
苍狼大王放出狠话,正欲挥爪相向,忽然间——犹如脑内古钟骤鸣,眼前事物全都变得模糊起来。四肢仿若灌了铅般,失去了所有力气,那对威风凛凛的狼爪也只维持了一会儿,就又化为了手掌。
他闷哼一声,脚下一软,身体向后倒去。
沉陵尊君身形闪现,稳稳将人接住。
朔烬心道:中招了。
——却已经晚了。
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何方邪术,竟能令一方妖界大能瞬息间失去所有战力?太邪门了!
失去意识前的苍狼大王并不知道,邪门的远不止于此。
“醒了?”沉陵将人抱在怀里,伸手撩起怀中人额前的一缕碎发。
乌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几下,一双漆黑的眼睛睁了开来,像是覆着层水雾,又像是映着天边的寒星,满含脉脉情意。
“夫君,我做了个噩梦。”语气柔绵婉转,也是如出一辙的饱含深情。
沉陵收敛了笑意,松开怀抱,淡淡道:“无妨,只是梦而已,云郎不必挂怀。”
云郎蹙眉晃了晃脑袋,举手投足间透出羸弱之姿,他看了看四周,发出短促的惊呼声:“咦,桌子怎么碎了?”他又挣了挣身体,挪动几寸,望着新房里的满地狼藉,渐渐红了眼圈。
“蜡烛怎么也坏了呢?”
沉陵垂眸看着地上“弱柳扶风”的道侣,目光在那双白玉般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
“方才我未控制好剑气,损坏了桌子。”剑道尊君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担了责。
“是这样吗?”云郎求证般地看向他,眼神湿润。
沉陵默默点头。
云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夫君反悔不想要我了呢?”
他复又稳定了情绪,乖乖顺顺地就要往沉陵怀中凑去。
沉陵站起身,恰巧避开了人,又捏诀将桌子复原。
“不必如此唤我。”
云郎抽动鼻子,倏忽间已是泫然欲泣的情态。
沉陵迅速改口:“唤我名字即可。”
云郎眼泪一收,但面色仍有些失落,他扭头看向外头的景象,疑惑道:“天怎么亮了呀?”
他不是戌时结亲的吗,怎么一晃神就已经翌日清晨了?
沉陵道:“日升月落,时辰早晚而已。”
云郎张口欲言,耳边薄红:“可、可今日……不对,应当是昨夜了。昨夜是我们的……结亲大典,我们……”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向沉陵身后的大床,在看到整整齐齐的被褥后,脸色变得悲戚,“夫君……”
“……”剑修大能沉陵尊君退后半步。
纵横修行界数千余载,大风大浪全都见过了,区区几滴眼泪又算得了什么,他板着脸:“前几日忙了许久,云郎应当是累着了,再多休息一阵吧。”
说完,他便举步朝着门外走去,只留下一个出尘的背影。
须臾后——
云郎抬袖掩面,身体微颤,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夫君……夫君……夫君……”
一长三叹,起承转合,情意绵绵。
脚步声响起,剑修大能重新站定在新房门口,面无表情:“哭什么?”
云郎收敛哭声,他大半身子还倒在地上,一只手微微撑起前身,仰头望着去而复返的人。
“你别走……”
沉陵叹了口气,走到云郎跟前。
不一会儿,地上的人便抓着尊君的衣襟缓缓站起,而后再次倾着身体试图顺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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