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乌木神像来说,也有困难。因为那里是诞生了城池神智的地方,它势必会对自己所在之处严防死守,任何人神鬼靠近那里,都会被它发现。”
老人伸出的手指折回去一根。
“一处,是最深处的地狱,那里关押着的,都是在旧酆都的判决中十恶不赦的厉鬼。只要落进那里,就有去无回,只有灰飞烟灭这一种可能。”
“后生,我承认你是我生平仅见的厉害,甚至已经超过了你师父李乘云。但是我劝你,不要贸然往最下层走,否则,我也救不回来你,只能明年吃饭的时候给你上柱香。”
“最后。”
老人飒落的一甩手,指向窗外的乱葬岗:“是这里。”
燕时洵皱了皱眉,不解其意。
前两处他都觉得顺理成章,但是乱葬岗……这里处于地狱的中间,既不像最下层地狱那样罪孽深重,也不像最上层地狱一样鬼魂多到数不尽。
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为何会是鬼气最浓郁之地?
老人看出了燕时洵的疑惑,他短暂的笑了下:“你既然知道镇守白纸湖的乌木神像丢失,那一定去过白纸湖旁边的村子吧。”
“那里诞生过一个鬼婴。而与那鬼婴的因果紧密相连的,就是这里。对于旧酆都而言,那鬼婴所憎恨的人,死后都应该落进这一层地狱。而旧酆都又在利用鬼婴作为自己的掩护,想要在大道没有发现自己的动作之前,潜伏行军,增强力量。”
老人说到这里,燕时洵已经豁然开朗。
鬼道就像是想要篡位的臣子,不堪压迫想要取而代之。
但是篡位这种事,必须一击必杀。
所以旧酆都利用鬼婴当做幌子,所有鬼婴增加的力量,其实最终都会汇聚到与她紧密相连的这一层地狱,却又不会惊动大道。
燕时洵想起之前在乱葬岗上看到的,郑树木和其余村民的尸骸。
他不忍的皱眉道:“就没有办法让鬼婴的哥哥换个地方吗?”
生前怨恨,死后却又和仇人共处一地……对于郑树木而言,现在的处境太憋屈了。
老人遗憾的摇了摇头:“虽然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很遗憾,不可以。”
“他与鬼婴的关联,就注定了他要留在这里——除非旧酆都坍塌。”
“这也是旧酆都在给自己增加力量。”
说起死亡时,老人语气平淡:“看着吧,还会有更多人,会因为与鬼婴有所关联,然后在死后落进这里,成为旧酆都积攒的养分。”
“后生,你想要阻止鬼道,那你要加快速度找到乌木神像了。”
老人遗憾的摇了摇头:“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李乘云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未来需要的是年轻人,不是我这种活了几千年的老头子。我所能想到的破局之法,为今也只有找到神像,让神像对付旧酆都。”
“你若是有自己的想法,可以尽情去实现,但我就无法再帮你什么了。”
燕时洵静静听着,忽然抓住了老人话语中的关键:“等等!”
“您说,还会有人死?”
老人莫名其妙的看着燕时洵,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
他指了指窗外那座新鲜的尸山:“有什么问题?喏,那不就是。”
作为旧酆都鬼差,老人虽然保护生人,但他要保护的,是生人这个整体。
只要阴阳平衡,生人这个整体得以延续,对于老人而言,他并不关心个体的生死。
与身为驱鬼者的燕时洵不同,老人对于人间的温柔,也是另一种概念的冷酷。
燕时洵的眼眸微微睁大,他猛地想起了什么,顺着老人指向的地方看去。
之前他就觉得那座尸山和其他的尸山相比,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的不同之处。
现在在老人说完之后,他的思维豁然开朗,找到了会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到底是什么。
那座尸山,太新鲜且松散了。
就像是水泥会沉降,谷堆会夯实一样,重物堆积得时间久了,就会因为重量而慢慢向下,变成一个整体,显得更加的结实。
但这座尸山却不是。
它刚被堆积在这里,尸骸还没有来得及腐烂,每一具尸骸之间还留有些微空隙。
那时,燕时洵虽然注意到了,但因为并不知道老人的底细,所以他并没有贸然询问。
而现在,那座尸山前面再无遮挡之物,使得燕时洵可以清晰的看到它的模样。
以及……
那下面的横七竖八堆积着的尸体。
在其中,燕时洵看到了令他眼熟的衣服样式。
他先看到的,是尸骸间露出来的一角道袍。
道袍之间也有制式和颜色的差异,而让燕时洵觉得眼熟的那一角衣袍,显然更像是海云观常用的款式。
他的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立刻起身,大跨步快速走向外面的尸山,在老人纳闷的视线下,他徒手将那座尸山中的尸骸一具具搬开。
海云观的道袍,救援队的队服,官方负责人身上的公务西装和衬衫,印有“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组”字样的马甲……
更多令燕时洵眼熟的衣服样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熟悉的脸。
无论是海云观的道长,救援队的队员们,还是节目组的嘉宾和工作人员。
不仅是节目组失去踪迹的那一部分人,就连刚刚被燕时洵亲手送出白姓村子的路星星等人,也在其中。
就好像,所有在白纸湖地区的人,都已经死亡。
并且魂魄落入了这里。
那一瞬间,燕时洵连呼吸都遗忘了,他的眸光剧烈动摇破碎,修长的手掌止不住的颤抖,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抬起来去查看他们具体的状态。
那些尸骸原本横七竖八的随便丢弃着,高高堆成了一座小山。
燕时洵将他们翻了过来,露出了一张张青白没有血色的脸。
那些人浑身伤痕累累,有的是脖子上一道刀痕切开了喉管,有的是贯穿心脏的一刀,还有的是胸膛破开的大洞……
鲜血淋漓,白骨狰狞。
这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一眨眼间,前一眼还鲜活的人,再见时就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甚至死状惨烈。
所有认识的人,接触的人,悉数死亡。
只留下自己一个人,站在他们的尸体面前,却连他们为何而死都不知道。
即便冷静如燕时洵,在这一刻也不由得思维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来。
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他明明亲眼看着路星星他们离开的,官方负责人又是之前就待在他身边的,直到落入下层地狱的时候才分开。
怎么会死?
据官方负责人所说,海云观已经派出了整个观中实力最顶尖的道长,支援白纸湖。
有那十几位道长在,就算再恐怖的邪祟,也不至于这样被灭得干干净净,怎么会连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没能逃得过?
燕时洵的心中冒出很多个猜测,却没有一条证据能够支撑他的猜测。
他踉跄了一步后退,一直平静从容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情绪的裂缝。他捂着额头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有些无法接受眼前的情况。
在燕时洵作为驱鬼者的生涯中,他从未有一次失手过,更别提会令这样庞大数量的人死亡。
他想不明白,他的计划不应该有问题才对。
那些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身边有两位道长,其余救援队员也都应该与后来支援的道长们汇合,路星星等人身边也有南天和救援队员。
怎么会……
在燕时洵痛苦疑惑的同时,还有一具具尸骸在凭空增加,落在尸山上。
当他看去时,熟悉的衣服制式刺痛了他的眼眸。
燕时洵只觉得一座大山压顶而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老人看到了燕时洵的不对劲,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赶紧跑过来询问。
在看到那些尸体的时候,老人反应平淡,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本来就负责看守地狱,曾经在酆都没有更迭之时,在这里,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魂魄落下来,死亡变成了不痛不痒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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