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道:“明明你早就已经获得了自由,也该为自己想想了吧。”
老人手中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他站在灶台前,仰起头感慨般看向屋顶。
“后生,你年轻,你不懂……”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能离开,还有事情要做。”
燕时洵诧异的挑了下眉。
他能听得出来,老人并没有骗他,而是真的已经有计划要做什么,并且目标清晰。
对人而言,最能激起对方解释欲的,就是用错误的说法去质疑。
老人那句“落叶归根”,就已经帮燕时洵印证了他的身份。
即便作为旧酆都鬼差,不仅不想复仇,还守着旧酆都说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并且一直在调查邺澧……
难道,老人也察觉到了鬼道将生,想要阻止?
毕竟当他说起旧酆都会消亡在大道之下的时候,他注意到了老人撇了撇嘴,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的模样。
鬼道将生这件事,是他师父很多年前就已经预料到的,而现在看,鬼差也知道。
他师父又在白纸湖消失过,再出现的时候,就是死亡之时。
燕时洵不相信巧合。
他合理怀疑,自己被因果引向鬼差,是因为他师父曾经与鬼差接触过,而他师父希望自己与鬼差之间没有完成的事情,能由他来接手。
李乘云的死亡对于燕时洵而言过于突然,没有给他留下一句话。
但是他毕竟与李乘云朝夕相处,得李乘云教导了那么多年,他最开始尝试摸索人的心理时的实验对象,就是李乘云。
只要能找到线索,那对于燕时洵来说,想要猜到师父死亡前的真实想法,不难。
燕时洵的思维转过两圈,立刻调整了语气,做出一副低落的怀念。
“您这样,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燕时洵垂下眼睫,平静的声线下难掩难过的情绪:“我师父,和您很像。”
师父?
老人诧异的回头看向燕时洵。
他既迷惑于燕时洵为何突然对他改变了态度,甚至用上了尊称,要知道这小子刚刚对他可是你来你去的。
但同时,他也在纳闷,怎么自己的猜测竟然是错的?有师父,那就不是阎王或者厉鬼了吧?
不是被伪装成生魂的厉鬼,而是真的从外面进入到旧酆都的人……完了!
老人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鬼道真的开始在外界生效了!
“我师父曾经说预料到鬼道将生,他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也和您一样,他有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
燕时洵垂下头,散落的发丝间隙中,看不清他的神情:“您没有失去酆都,我却失去了我的师父。”
老人愣愣的看着燕时洵,就算他有所防备,却还是不由得被燕时洵的情绪所感染,真切的为他而感到难过。
因为燕时洵真情实意的将老人和师父做比,所以老人在这份真切情感的渲染下,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就是燕时洵的师父。
他看向燕时洵的眼神,也慢慢柔和了下来,不再像刚刚那样戒备。
老人长长叹息了一声:“虽千万人……吾往矣。”①
“你师父,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向理想者诉说理想,向坚守道义之人宣扬道义。
再坚硬的盔甲,也有薄弱之处。
而一旦被人摸透了心理,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判断出哪里是薄弱之处,然后集中发起攻击,令对方的一切心理防线,溃不成军。
在燕时洵有意识操纵情绪之下,一张一弛之间,老人在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立场就已经开始偏向了燕时洵,站在了燕时洵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燕时洵勾了勾唇角,继续道:“但是我师父没能成功。”
“天地无情,我师父死在了大道之下。”
“但是他没有做完的事情,我这个做弟子的,要接过来,挑在肩上,继续完成他生前的愿望。”
燕时洵缓缓仰起头,认真的看向老人,郑重的询问道:“所以我来到这里,向您寻求帮助。”
“您或许觉得,我一个生人想要做这种事情很可笑,但请恕我坚持。”
“酆都更迭,群鬼哀嚎。而如何大道更迭,只会造成更多更多数不过来的悲哭,一如当年酆都之战后的狼藉……您想看到昔日的景象重现吗?”
“所以,请帮帮我。”
燕时洵缓缓站起身。
他伸出还沾着炉灰的手掌,伸向老人,郑重的道:“拜托了。请让我们一起,完成这件事,不让曾经的景象再次上演。”
真实的情绪才最为打动人。
燕时洵虽然操纵着谈话的节奏和走向,让这位如今仅剩的唯一一位旧酆都鬼差,在没有察觉的时候,就走进了他的布局中。
但是他在说起李乘云时的情绪,都是真的。
真真假假之间,即便再经验老道的鬼差,都被燕时洵唬住了。
老人低头看着燕时洵伸过来的手,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握上去,而是在思考着什么。
燕时洵也丝毫没有被晾着的尴尬之感,而是一副程门立雪的架势,只要老人不答应,他就一直坚持。
良久,老人才哑着声音问:“你师父……是李乘云?”
果然!他师父当年,确实来过旧酆都,还与鬼差碰过面。
燕时洵心头一颤。
他做出惊讶的神情:“您认识先师?”
“李乘云……还有弟子的吗?他完全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老人闭了闭眼,叹息道:“何止是认识,何止是认识!”
他抬起枯瘦的手臂,指向窗户外面的一座座尸山,向燕时洵道:“看到外面的尸体了吗?”
“那些都是酆都在数千年的时间里,累积下来的鬼魂。”
而他和那位白衣居士就站在尸山旁,看着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做出了决定。
——阻止鬼道的降生!
绝不可以,再让旧酆都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燕时洵猜错了一件事。
老人虽然怀念旧酆都,却从来不想让旧酆都重立。
“失德之君,不可立。”
老人看着燕时洵,目光坚定:“既然已有新的酆都之主取而代之,那就已经证明了天地的判断,对于万千亡魂而言,新酆都才是正确。”
“后生,你很厉害,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就已经被你看透了太多。如果李乘云真的有弟子,那应该就是你这样的孩子。但是。”
老人顿了顿,才道:“你说错了一句话。”
“我从未站在过旧酆都的立场上。我与……那位新的酆都之主,有因果。”
他垂眼,仿佛在回忆:“酆都之主,救了一个凡人,而那凡人,救了我。”
当鬼差在村屋简陋的床上睁开眼,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又是怎样的状况。
他归属于旧酆都,而旧酆都已经灭亡。
在他的认知中,他应该随着旧酆都一起灰飞烟灭才对。
可现在,他却依旧存在于人间。
鬼差从热情的白姓先祖那里得知了前因后果,然后他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是应该恨新的酆都之主的。
如果没有新酆都,他也不会像丧家犬一样,沦落到重伤无法动弹的地步。
但是随着在白姓先祖家中养伤的岁月一点点过去,失去了力量的鬼差,第一次以凡人的视角看待人间。
他意识到,人是会对死亡产生怨恨的。
任何伤害导致的无辜枉死,都可以成为人死后的正当复仇理由。
就像是他在刚醒来时,仇恨着新酆都那样。
可,当鬼差调换了立场,站在以往鬼魂的位置时,他才忽然惊觉,以往旧酆都的规则,是如此的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纯粹的死亡,不允许任何仇恨污染。
可人不是泥塑的,鬼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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