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画阑望着海岛上方的蓝天,天空看似一望无际,实际上却是一个透明的囚笼。
“我从小就这样长大,这是我的生存方式。”
不吃人就会被吃,这是他从每一次死里逃生中得到的真理。
霜绛年没有再说什么。
结束了今日的治疗后,他照旧裹紧毛绒绒的皮袄,往阳光下的藤椅上一躺。
过了一会儿,嘀嘀咕咕的声音传来,他眼睛撕开一条缝隙,就见晏画阑正蹲着和小花精交流,帮它们把重物搬到指定的地方。
少年笑容阳光可爱,像个初次交友的大孩子一样腼腆。
残忍和天真,在他身上形成鲜明反差。
霜绛年坐起身,缓步登上竹楼梯,徐徐踱到二楼,倚在栏杆边。
晏画阑抬头看到他,一下就跳了上来,扒在栏杆外,歪头瞅着他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
“鱼。”
霜绛年抱着手里的琉璃鱼盆,里面孤孤单单游着一条尾巴很漂亮的黑鳞鱼。
晏画阑当然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不懂人族为什么要把鱼放在一个透明容器里。
霜绛年转身将琉璃盆放在了窗边的竹架上,阳光之下,波光粼粼。
晏画阑翻进屋来,脸贴在琉璃盆上,拉扯变成了一个滑稽的表情。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鱼很“香”,如果吃下去,或许会完成某种蜕变。
“它真好看。准备什么时候吃掉?”
“我不吃它。”霜绛年说。
那就可以让给他吃了?
晏画阑大喜过望,就要伸爪子捞鱼吃。
“别。”
霜绛年赶紧去打他的爪子。
他动作慢了一步,鱼儿的尾巴还是被少年的指腹擦到了。
被碰到的是鱼,霜绛年本人却像被狠狠抚弄了一把,全身发抖,站立不稳,跌坐在旁边的竹榻上。
“你也不许吃。”
他试图严厉,只是尾音发颤。
那声音和平时的清冷或不怀好意的温柔不一样,晏画阑只觉耳尖被羽毛拂了一下。
他的注意力从鱼转移到了霜绛年身上。
“你怎么了?”他好奇。
“……无事。”霜绛年闭上眼。
竹榻“吱嘎”一声,阴影罩了下来,随之笼罩而来的还有独属于少年的阳光气息。
晏画阑也跟着上了榻,眼睛鼻子就凑在他面前,呼吸热乎乎的。
……太近了。
霜绛年向后避了避,手按住少年的肩膀。
他很确定,晏画阑眼中是纯粹的好奇,不含一丝杂质。他到底只是个不懂社交距离的小妖怪。
小妖怪歪头:“真的没事?你有点怪。”
霜绛年平静:“没有怪。”
晏画阑恍然大悟,笑嘻嘻地说:“不会是我抢了你的鱼吃,你着急了吧。”
“……”霜绛年说,“那鱼不是用来吃的。”
“啊?你把它关起来,不就是为了养肥了再吃吗?”
“不是。”
“那为什么?”
霜绛年找了个借口:“为了陪伴。”
晏画阑显然不理解。
“你先下去。”霜绛年有些不耐,轻咳几声,用对方能理解的方式说:“以后不要离我这么近,我会喘不上来气。”
晏画阑乖乖从他身上挪下去了,蹲在琉璃盆前,观察那条不能吃的鱼静静游动。
“为什么需要‘陪伴’?”
“孤独。”霜绛年接着圆谎,“它只有一条鱼,我只有一个人,合在一起,就不再孤独了。”
“……哦。”晏画阑似懂非懂地点头。
让食物来“陪伴”自己,真是个奇怪的人。
不过,这种情况怎么有些眼熟?
晏画阑忽然想起,这个人族也是他的食物。
而他现在,就在与自己的食物为伴。
这个食物很特别,腰身是软的,皮肤是柔的,很脆弱,经常咳嗽。
就像琉璃盆里的鱼,离开了水,就养不活。
和其它的食物都不一样。
晏画阑不自觉就想起了昨夜他吃掉的那个人修,以及那味道糟糕的灵气。
而且总觉得……自从他食用了那些灵气,身上的味道就变得有些奇怪。
那边霜绛年刚舒了一口气,就又被一片健美的肌肉糊了一脸。
“你闻。”晏画阑把胸肌怼到他脸上,“仔细闻,有没有异味?”
因为刚帮忙建了房子,所以他的胸肌上还渗着薄汗。
霜绛年:“……”
霜绛年面无表情:“健康的正常气味,这说明你的身体排汗能力良好。”
“再闻,”晏画阑说,“有没有一种……蝴蝶的味道。”
霜绛年一怔。
确实有。
那是蝴蝶翅膀上鳞粉的味道,如果他记忆没出错,这种鳞粉常被制作成追踪香。
霜绛年迅速推断出了昨夜发生的事:
晏画阑吃了一个人,但那个人是修士们布下的一个诱饵。
追踪香渗入了人修的灵气里,又被晏画阑吸入体内,随着活动排出。
“你昨晚吃掉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霜绛年问。
“就是昨天我们遇到的,想杀我的人修里最胆小的那个。”晏画阑如实说,“为什么问这个?”
霜绛年想起那四个金丹期修士,三个仙修,还有一个藏得很深的魔修。
他大概知道今晚的不速之客会有怎样实力了。
“因为你很臭。”霜绛年正经对少年说,“你需要泡药浴,连泡三天。”
配合药浴,三天之后追踪香才能根除。
他正思考着配方,忽听晏画阑迷惑三连:“什么药?什么是浴?为什么要泡?”
霜绛年:“……”
这只什么也不懂的小鸡仔,或许连沐浴还是第一次听说。
*
片刻之后。
水雾氤氲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要害我!我不进去!”
高高大大的少年正双手环胸躲在屏风后,模仿秦王绕柱跑。
霜绛年站在浴桶边,满面微笑:“我不害你。乖,快点下水,别逼我动手。”
“不许欺负我识字少!”晏画阑嚷嚷。
他指向浴桶:“锅。”
指烫水中的药草:“调料汤。”
最后得出结论:“什么泡药浴,你分明是要煮了我吃!”
少年委屈道:“反了天了!合约里明明该我吃你!你怎么还想反过来吃我啊!”
霜绛年忍不住想笑,情绪一动,又开始扶着浴桶边缘咳嗽。
听到咳嗽声,晏画阑从屏风后面探出半张脸。又想上前,又对那口巨大的“锅”心有余悸。
“这样吧,”霜绛年认为教导小孩接受新鲜事物只能以身作则,“我先泡一次,如果没有问题你再进来,怎么样?”
晏画阑犹豫不决。
霜绛年接着说:“而且浴桶没有‘锅盖’,如果感觉不对,你可以随时跳出来。”
晏画阑从屏风后钻了出来。
霜绛年脱掉外袍,只着里衣,跨进了浴桶里。
轻薄的白衣瞬间湿透,紧贴着他的身体,透出些肌肤的颜色。
热水蒸腾下,苍白的脖颈逐渐蒸红,桃花般的颜色,嫩到舔一下就会擦破皮。
霜绛年久病的身体一阵快慰,不由舒服地叹了口气。
睁眼一看,却见晏画阑正趴在浴桶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你在做什么?”
“我怕你淹死。”晏画阑比划着说,“随时准备把你捞出来。”
“……”
怎么像监视主人洗澡的猫似的。
霜绛年总觉得,少年对水格外畏惧,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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