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深处,又泛起浓重的心疼。
这时候的哥哥,比他们初见时情况糟糕得多。
哥哥简直任人揉捏,对外界失去了反应,像是一只没有感觉和感情的布娃娃。
他优秀又漂亮的哥哥,合该金尊玉贵被捧在手心里,凭什么要落在泥淖之中?
一滴泪珠,无声地顺着晏画阑的眼尾滑落。
霜绛年终于动容。
他微微眯起眼睛,然后……又打了个喷嚏。
不是被他的眼泪感动,而是完全出于感染风寒的生理本能。
晏画阑大大叹了口气,翻身坐起,脱下大氅,把霜绛年裹成一只鸡毛粽子,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
“天冷,我们该回家啦。”
霜绛年安安静静蜷缩在他怀里,或许不愿意,但也不反抗。
入城时,有村妇看到他们的样子,吓掉了菜篮子。
在这个记忆世界里,除了霜绛年以外没有任何人能看到晏画阑,旁人只能看到霜绛年在凭空飘浮。
晏画阑只好挑小路,把霜绛年偷偷送到了霜家后院,送到了霜噙月的奶娘——黄婆子身边。
黄婆子对他爱护有加,连忙给霜绛年熬了姜汤,喂下去驱寒。
晏画阑顺手尝了一勺,辣得龇牙咧嘴。他仗着没人能看见他,便大摇大摆地溜达去了霜宅的正房。
庄淑兰正在撺掇霜弘方,找机会打发走霜绛年。
“老太爷最疼爱的就是你姐姐,还破例给她的儿子赐姓为霜。若那孩子留在府中,家权永远都不会过夫君的手。等那孩子稍大一些,老太爷就会直接把霜家交到霜绛年手上!”
“再议、再议……这不还没找到借口么。”霜弘方听进了脑子里,但生性懒散的他懒得多动脑子思考,披了衣袍便走,“夫人,我约了酒席,晚些回来。”
庄淑兰眼中划过阴翳。
晏画阑大大咧咧站在她面前,伸出两指,狠狠戳了一下她的双眼。
庄淑兰尖叫一声,剧痛让她以为自己的眼睛被连根抠挖了出来。然而痛觉平复之后,她双眼却没有丝毫损伤。
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厉鬼,向她开了个可怕的玩笑。
只有霜绛年能看见的“厉鬼”,陪着他上山砍柴。
让四岁的小孩独自上山砍柴,斧头也不许带,分明是期望出现一个意外,让他身死兽口。
气得晏画阑舀了粪水掺进庄淑兰的茶壶里。
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霜绛年停下了步伐。
晏画阑施施然落在他身前,打算瞬间斩落整片山林的树枝,送他一个仙迹。
却见孩子拾起一根细树枝,凝水为剑,翩然间,身周树枝扑簌簌落下。
霜绛年俯身开始捡树枝。
晏画阑看呆了。
四岁筑基,绝对是天才中的翘楚。按照这个修炼速度,哥哥修炼百年早该晋升化神期,初遇时怎么可能还是筑基期?
带着疑问,晏画阑一拂衣袖,袖风卷起树枝,自动堆在一处。
霜绛年用藤条捆扎好树枝,背起来。
他没有言谢,只是多看了晏画阑一眼。
这一眼让晏画阑喜出望外,他朝小孩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霜绛年移开视线。
天上落了薄雪,山路崎岖湿滑。霜绛年不小心摔了一跤,崴了脚,脚踝很快便肿起来。
他手中聚出荧光,这时候他的治愈术还很稚嫩,光亮断断续续。
却有一只大手伸出来,虚放在他脚踝上。灵气涌来,像烤炭火般温暖,几息之间,浮肿便消了下去。
霜绛年淡淡望着他的动作。
很奇怪。母亲说过火灵根难以学会治愈术,而且世间厉鬼都有死气,又怎会释放生机。
晏画阑抬头一笑,让他想起狡猾勾人的狐狸:“想不想知道,我的治愈术是谁教的?”
霜绛年不想知道。
他只想知道,怎么能让这个厉鬼或者狐狸精闭嘴。
“男狐狸精”一手托他,一手勾着柴禾,足尖轻点,向山下掠去。
平平淡淡过去两日。
霜绛年被带到了正厅里,接受庄淑兰和霜弘方的责罚,仅仅是因为庄淑兰这些日受尽厉鬼恶作剧的折磨,而她怀疑这是霜绛年做的。
仆役刚要压着霜绛年跪下来,便被晏画阑一脚踢飞。
然后晏画阑又掰折了庄淑兰所有手指,拎着她的头发,把她吊在房梁上。
霜弘方吓得尿了裤子,不停磕头求饶,晏画阑贴心地帮他解了裤腰带,让他当着满堂仆役的面前光屁股。
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只有霜绛年笑了。
四五岁的孩子,正是稚子之心,而他的笑容却冷淡凉薄,像冰雕,像孤魂野鬼。
他问:“你是谁?”
晏画阑真诚:“是你夫君。”
霜绛年冷漠地盯着他,显然不信。
晏画阑也觉占小娃娃的便宜太表态,便道:“我是你的守护神仙。”
“好。”霜绛年淡淡道,“实现我的愿望,等我长大,再吃掉我做报酬。”
晏画阑:“……”
他看起来有那么不像好神仙吗?
他觉得,小哥哥肯定把他当成了什么吃人的精怪。
也或许是哥哥的潜意识在作祟,哥哥潜意识里对他的印象,就是残暴的吃人妖怪。
晏画阑心痛抹泪。
这次事件之后,没人再敢为难霜绛年,仆役们还没见到他的影子,便逃得远远的。
但晏画阑知道,这毕竟是幻觉。在真实的过往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哥哥一个人在熬。
有一天,黄婆子偷偷带霜绛年去临镇吃馄饨。
晏画阑坐在他对面,眼馋,嘴馋,每次霜绛年用木勺舀起馄饨,他都要张开嘴,等着投喂。
眼神期待,里面闪着光,像条蹲在那里摇尾巴的大狗狗。
最后一个馄饨,霜绛年喂给了大狗狗。
晏画阑香到流眼泪,原来在哥哥小时候的记忆里,这碗馄饨胜过世间一切山珍海味。
这得是过得有多苦。
他忍不住对小哥哥说:“我们走吧。逃得远远的。”
霜绛年沉默半晌,才道:“娘还在这里。”
这到底是回忆,晏画阑做不出更大的改变,只能陪着哥哥,重新走过这漫长的回忆。
一个陌生人造访了霜家。
他是一个在修仙界没留下任何事迹和痕迹的散修,稍微一查就知道来路不正,或许还专门收集小孩子在练魔功。
这人在城外偶然看见过霜绛年,一眼看中其资质,性情又十分合适,便来霜家讨人,要收为徒弟。
庄淑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名正言顺将霜绛年逐出霜家的机会,几番交涉,便答应下来。
临走时她扣住了霜绛年,低声说:“他跟了您,以后是死是活,为奴为仆,即便您想用他炼丹药,霜家都不会管。但您总不能凭空买走我的孩子。”
那个陌生人交给她一支发簪。
“我身有三件神器,每一件都重逾性命。我愿意以其中一件,与你等价交换。”
交换给庄淑兰的神器,就是箜篌簪。
被带走前那一晚,黄婆子被支出去,没有回到他们住的小柴房里。
霜绛年隐约感知到了什么。
晏画阑躺在他对面的床榻上,从孩子眼里捕捉到一丝不安。
在霜绛年开口前,晏画阑便许诺:“不管世事如何变化,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霜绛年注视着他,闭上眼,呼吸渐深。
当夜,他便被那个陌生人带走,不远千里,带到了一片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父尊?”孟客枝疑惑地看着无情道尊,看他从兜子里抖出一个小孩子。
无情道尊垂眸说:“我给你买了个师弟。”
孟客枝眼中掠过暗色:“由孩儿一人传承衣钵便足矣。怎么还需要师弟?”
“你照看着吧。”无情道尊吩咐他一句,便率先离开。
孟客枝谨遵父意,给小孩洗身束发穿衣,在看到霜绛年的脸蛋时,猛地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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