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还应景地泛起了淡淡的窘迫,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担心触怒师父的乖徒弟形象。
听到这番话的巫主差点跳起来指着他大声喊“你胡扯”。
他什么时候说过他对巫主仰慕已久了?他什么时候授意元华去危楼了?他刚刚还在元华脑子里放话叫他回去!
你别血口喷人!
天衡星君头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当面扣锅胡说八道还不能还嘴的苦涩。
面色苍白病弱的巫主呆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元华话里的意思,倒是尤勾面色不善地冷笑了一声:“大祭司大人常年待在危楼上,与希夷君素未谋面,何来仰慕之说。”
元华无辜极了,把锅统统推到不在场的鬼王身上:“我也不知内情,师尊怎么会对我说这些事呢。”
“不在场的鬼王”抓着衣角觉得他有点想吐血:孽徒!
“啊……不过师尊倒是一直很希望能与星君见面,或者请星君前去鬼蜮做客呢。”元华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师尊”已经开始冷静地考虑清理门户的事情了。
荼兆在一旁咳嗽了一声,他也不想听鬼王和巫主之间的二三事,不过不说一声就走实在是失礼了一点,于是他强行打断了来自鬼蜮少君代师告白的现场,冷静地道:“太素剑宗已迎候天衡星君多日。”
言下之意就是,就算巫主要去鬼蜮,也得在去过昆仑山之后。
问题是谁说要去鬼蜮了!
天衡星君忽然觉得他这个二徒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的沉默落在元华眼里,不知对方解读出了个什么东西,红衣的厉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他不疯癫的时候,身上那种高雅气度就前所未有地凸显了出来。
见到这个笑容,天衡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开口试图补救:“巫族不喜尘世繁琐,避世惯了,与鬼蜮也从无联系,希夷君若有意,日后自有缘分相见。”
巫主轻巧地将这事含含糊糊地推到了缘分上面,很有神棍的风采。
元华轻轻叹息,一副真切地为师尊感到失落的样子:“那真是遗憾啊。”
不,一点都不遗憾!
天衡星君在心中反驳。
有一个元华已经很棘手了,他根本不需要再多一个化身给自己增添麻烦!
天衡在心中冷笑着,决定马上就把元华踢出危楼,然后换上希夷的化身把他揍一顿,至少一百年让他不能出门胡说八道给自己造谣。
法则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他肩膀上,听着天道的心声,有些忐忑地左右跳了两下,尴尬地出声:“嗯……我觉得……你可能真的得去一趟鬼蜮。”
它小小声地说道:“那个……落在鬼蜮的那个气运之子你还记得吗,这个气运之子好像不太好……”
天道陷入了窒息般的沉默,好半天才坚强地捡起自己的神智:“哪里不好了?”
法则也说不出哪里不好,它根本没法准确地找到那个气运之子的位置,只能通过天地间气运流转的频率判断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在片刻之前,天地间的气运像是被扎了个洞一样,疯狂地衰减着:“大概……大概就是快要死掉了的那种不好。”
天衡星君深吸了一口气,也顾不得找个好理由了,抬手就将元华扔出了危楼,又将荼兆送到了客房里,轻车熟路地咳嗽了两声,脸色瞬间苍白下去。
尤勾一见他这样,马上上前把脉,面色凝重:“怎么又着凉了?”
巫主被塞到被窝里,顺从地闭上眼睛开始生病,神识转瞬间就被抽离出来灌入了鬼王体内。
第64章 惊梦(八)
元华猝不及防就被巫主扔出了危楼, 面前朱红的大门距他只有几步之遥,但只要他向前走一步, 大门就会往后退一步,将拒绝的意思表现了个明明白白。
红衣的厉鬼站在门口, 眨了眨眼睛,无所谓地收回了脚。
算了, 见不到巫主,鬼蜮不是还有另一个当事人么,去问问师尊关于巫主的事情也不是不行。
烈日下, 站立在巧夺天工的危楼前的红衣人倏地散成缥缈烟气,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鬼蜮终年无星无月不见日光,大陆之上所有新死的人类都会落到这里来,经由转生石前去投胎, 幸而修士的魂魄与肉体一同修炼, 便是死了也具有一定的神智修为, 不归鬼蜮管, 不然针对鬼蜮的归属权怕是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从这里也能看出天道的公正之处。
虽然各族之中人族最为弱小,但和其他种族生来便注定了未来不同, 人族是唯一拥有选择权的种族。
魔物与魔物只能生下魔物, 修士与修士生下的孩子也天生便有微弱修为, 虽有修士堕化为魔, 其中苦楚也绝非常人所能忍受,唯独人族可以选择未来是继续做人,还是修仙, 抑或修佛,甚至连修行鬼道也未尝不可,他们的起点优越得不可思议。
便是一生为人,死后也能有转世的机会,其他种族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死了就是死了,便是魂魄留着也没有转世的道理,不是被鬼族抓去做人傀,就是躲起来绝不与修行之人接触,或者只能走夺舍一路——而夺舍之人,一生只能庸庸碌碌,清贫瑟缩度日,一旦被天道注意到身魂不符,就会吃到一记天雷,不将魂魄击碎不罢休。
不过就算天有大德,落到实处时也会有别的问题。
人族的问题就是,他们有了选择权,却没有足够与之相配的实力。
能成功选择自己的道路的人族少得不可思议,庸碌一生的人才是大多数,死后成了鬼也是平凡无奇的鬼,其中少数身负怨气的魂魄进了鬼蜮就开了神智,可以选择是去投胎还是留在鬼蜮做个小鬼,这时选择后一个选项的魂魄就占了多数。
鬼女们嬉笑着指点望川台下走过的浑浑噩噩的魂魄,分辨其中哪些魂魄生前长得俊秀,看中了就截留下来做一段时间的露水夫妻,末了将其放走,凡间的道德在鬼蜮一概不适用,况且望川台上的鬼女们个个国色天香,还会慷慨赠与情郎来生福报,倒不好说是谁吃亏一点了。
不过要鬼女们说,她们最想爬的还是希夷君的床,可惜这位鬼王眼高于顶,觉得自己好看得谁都比不上,死活不肯和鬼女们春宵一度,非说是鬼女们要占他便宜,堂堂一个鬼王,比良家妇女还洁身自好。
到后来,鬼女们都懒得勾引他了,看他的眼神从看梦中情人变成慈爱得仿佛在看弟弟。
……世风日下啊。
希夷君从望川台上飘下来,鬼女们笑吟吟地下拜,有活泼的当即便出声道:“君上是要去哪里玩耍么?”
——是的,在鬼女们看来,日日想着出门玩的鬼王还是个要哄的孩子呢。
虽然这个“孩子”性情扭曲偏执,但是鬼蜮里的鬼哪个不是神经病,相比较之下,不生气时会和她们玩笑的鬼王真是个需要保护的宝宝。
希夷君歪着头,垂着薄纱的幂篱之下容色惊艳,玄色的长袍上如有星河翻滚,几乎要垂坠到地面的大袖飘逸优雅,腰间雕琢蛟龙的佩玉撞出泠泠声响,他不说话时身上带有疏阔坦荡的潇洒风气,清俊通脱,丰神俊秀,简直像是世家公子偶然误入了这处血肉地狱。
鬼蜮的君主没有回答鬼女的话,笑眯眯地从她们身边掠过,阴风骤起,再落下时已经不见了风华绝代的鬼王的身影。
“气运之子在哪里?”
阴风从鬼蜮上方席卷而过,天道在意识里抓着法则问道。
三道气运之子的归位令法则的能力有了进步,但天地间气运泄露的速度恍如开闸洪水,芸芸众生尚且未察觉,首当其冲的天道已经感觉到某种厄运正在飞快地逼近。
抓着天道的衣服借助天道的力量再次提升搜寻范围的法则此刻如果有了实体,必然也是满头大汗。
“找找找……再往前……不是这里……”法则感同身受地察觉到了那种“崩溃”的厄运的临近,上蹿下跳地跟着天道在瞬息之间卷过了半条忘川,猛然提高声音,“停停停!!就是这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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