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颐动了动嘴唇,趁着众人没有注意他们的对话,皮笑肉不笑地压低声音回了一句:“蘅姐姐的邀请,明颐当然是要来的,我还等着蘅姐姐送我时下最新潮的首饰呢。”
天衡:“……”
天衡:“???”
你在说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瞳孔剧震,但一只脚已经踩进了阵法里,倏地就不见了。
明颐见他表情呆滞,连微笑里都充满了茫然的问号,一向运筹帷幄的人露出这个表情,足够让她心头大为舒畅,心情好到可以原地突破并且能将这个表情珍藏几千年。
呵呵,横竖丢脸的又不是她,真的以为她不敢说么?!
明颐想起多年前撞见的师兄和“蘅姐姐”“幽会”的场景,心头就是一阵酸涩。
昆仑暮雪,月下等候在山崖边的剑客和羸弱美人,那是一幅多美的画啊,她师兄白衣飒沓,长剑插在雪地里,剑穗在风中轻轻地摇晃,月光在雪地上铺出银色的匹练,远处披着厚重斗篷的姑娘踏雪而来,宽大的袖摆上星辰沉浮,她头上戴着一顶精细镂刻的银冠,银丝帘垂下遮住了一双眼睛,只露出一点点浅红的嘴唇。
那时距离鸣雪离开太素剑宗已经好久,明霄一日比一日沉默,重复着下山历练——回宗门闭关的枯燥生活,明颐偶尔能收到他从山下寄回来的信,他们师兄妹关系较好,鸣雪离开后明霄有时还会主动来找她说话。
但是明颐一直觉得,明霄来找她,不过是想和她说一说鸣雪,他可能是怕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会忘记鸣雪的模样。
明颐一度很担心明霄的状态,她隐约知道明霄频繁下山是为了什么,根本不是他说的什么历练除魔,明显就是四海奔波寻找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明霄每次回山门都比上一次更为沉默,整日整日抱着小雪天坐在后山,同时也更显得成熟稳重。
不过有一次他在信里忽然提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在提到那个人的时候,他的语气里都是欣赏,还有点恰遇知音的愉悦,明颐敏锐地抓住了这点积极的情绪,开始鼓动自己有点呆的师兄去和人家多沟通。
不出她意料,明霄和巫主很快就成了能直呼其名的好友,她得知这件事后,高兴得连续半个月没睡觉。
之后陆陆续续又过了几年,在明霄接任太素剑宗宗主之位将近时,危楼应邀前来昆仑为新宗主卜卦,明颐忽然想起明霄总是在山上发呆的事,不知他如今还是不是这样,披着夜色出门找他。
结果就见到了师兄和一个姿态端方优雅的清贵美人月下见面的场景。
对方的衣着打扮显然是巫族出身,不能白天见面非要夜晚出门,可见不是为的公事……
师兄,巫族美人,私事。
这三个词往那儿一放,明颐当场就傻了。
师兄那样的性格,在女修面前都不说话的,尤其还重视维护他人的声名,怎么可能和一个陌生女性在晚上偷偷见面?不是亲密到一定程度,就是刀架在师兄脖子上他都不会这么做。
感情告诉她她不应该乱想,但是理智已经按住她的脑袋让她可以准备喊“嫂子”了。
她心情起伏之下,一个没注意就漏了行踪,一道雪亮的剑光转瞬破空而来,擦着她的手臂扎进了身后的山崖。
“什么人?”
明霄语气冷肃,他在外人面前一贯是这样的风格。
明颐讪讪地笑了笑,不管是什么理由,偷看别人见面的确下作了点儿,她年纪虽然比明霄大,但是面对这个青年的目光时,总是有种被长辈看着的感觉。
“师兄……我就是,出来走走……”
她尴尬地笑了笑:“我没有偷听你们说话。”
明霄眼里滑过了一丝疑惑,似乎对明颐分外窘迫的表情有些不能理解,想了想,他转头向身边的人介绍:“这是我的同门师妹明颐,这是——”
他正要说出身旁姑娘的名字,那个银丝帘遮面的巫族姑娘先一步开口了:“我叫仰格蘅。”
明霄顿了顿,看着她,表情有些茫然。
那姑娘笑起来:“我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名字用族中语言来说,就是仰格蘅,你知道的那个是翻译成官话之后的,不过巫族语言近年在族内也用得少了,但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明颐迟疑了一下,看看自家师兄,试探着叫了一声:“蘅……姐姐?”
她光顾着去注意仰格蘅了,完全没看见在她叫出这个称呼后,明霄眼里山崩地裂般的震动。
“明——”明霄当即就要说话,被仰格蘅用力扯了一把,笑眯眯地坦然应下了:“哎,这次没准备见面礼,最近族中流行雕鹅儿花的簪子,下回我让你师兄给你带。”
这语气,这态度,明颐已经在思考要不要开始准备给师兄的大喜贺礼了。
明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他回头看着身旁的姑娘,眼神里不知透露出了什么,仰格蘅无辜地朝他眨眨眼:“我可是偷偷溜出来的,尤勾为了扣住我,叫阿幼桑睡在我门外,我为了来看你,还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才骗过楼下巡逻的人,你不会要举报我吧?”
明霄的脸色变了又变,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好友。
他对于自己好友穿女装一事并没有什么反应,事实上他只在第一眼看见天衡的打扮时惊讶了一下,随即就心态良好地欣赏起了好看的姑娘,但他为了溜出来穿女装是一回事,骗师妹是另一回事。
眼见得明霄眼里带上了淡淡的不赞同,仰格蘅叹了口气,正要对明颐解释,一旁听完了他的话的明颐已经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她不高兴的对象不是仰格蘅,而是她的师兄。
“师兄,你怎么能让人家姑娘大半夜的跑出来见你呢?”明颐板正了表情,一字一顿地说,“且不论蘅姐姐大晚上出门的安全问题,你身为男子,本就该诚心上门拜访才好,让姑娘家瞒着家人逃出来,你心中就没有一点愧疚?”
明颐眼里大大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师兄”简直要喷薄欲出。
明霄:
“……”
白衣的剑仙愣了一下,面对师妹情真意切的指控,难得的有些无言以对:“我不是……”
他解释了一半,又住了口。
清风朗月的剑仙一向尊重自己的友人,如果他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他也绝不会泄露半分出去。
最后还是仰格蘅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从巫族美人纤长的身躯里迸发出来的笑声是属于男子的清朗,顺着冷冽山风一路传到了无边的旷野,明颐整个人都懵了。
明霄深吸一口气,无奈地看看自己任性顽劣的友人,再次介绍:“这是巫族天衡星君,我曾经跟你说起过的。”
明颐张口结舌,手指在师兄和巫主之间转来转去,仿佛丧失了语言能力,不得不对着天空用力呼吸两次才平复下心情,想了想,她认真地看向还在笑的巫主:“原来是天衡星君,您放心,我会保密的,今天这里的事情,我绝不会告诉别人。”
笑的正在抹眼泪的巫主动作顿了一下,茫然地看过去:“诶?”
为什么要保密?巫主和剑主见个面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但是明颐的眼神却告诉他,她真的是非常认真地说出这句话的。
两人对视了片刻,天衡星君忽然大惊失色:“等等!我穿裙子真的只是为了能溜出来,没有别的原因啊!”
明颐点头:“是的,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敷衍的态度说明了你根本没有相信他的话!
这个闹剧最后还是被明霄解释清楚的,明颐当然知道巫主不可能有这样的爱好,只是她发现,师兄站在一旁看他们时,嘴角隐隐有了点上扬的弧度,才故作不知,引巫主和她唠叨。
但不管怎么说,之前师兄写给她的信里塑造的,那个惊才绝艳、端方神秘的巫主形象,已经被这一身袅娜长裙摧毁得一丝不剩了,被惊吓到的明颐将这件事在心里记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能扳回一城,心里的满足简直无法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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