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神明雪,太素剑宗宗主,执掌仙道的仙门首座,他的人生光明璀璨,唯一的污点就是那个叛出太素入了魔的前任太素首徒——那既是他的亲师兄,也是他双生的兄长。
一体双生的兄弟,一个从风光无限的太素首徒之位急转直下掉入了令人不齿的魔域,一个则从兄长的阴影下走了出来接手了仙域的冠冕——这样大的反差,当初足足令修者们吃了数十年的瓜,直到现在,还是修者们私下聚会时不忘提起的话题。
明雪的神色有些憔悴,任何一个日夜不眠不休在外奔波的人都会是这样憔悴的,就算他修为再高也是一样,明颐传信将他寻回时,他已经在外十三年,期间没有传回一封信,若非师尊羽化,她相信他还是不会回来。
“还是没有找到大师兄?”明颐忍不住轻声问。
提起这个在太素剑宗中堪称禁忌的人,剑修冷硬的神色软化了一点,他的手不自觉地搭上了腰间的佩剑,指尖轻轻摩挲冷银色的剑鞘:“没有,流落在外的魔修大多都是单打独斗,不关心魔域事务,我本打算混入魔域——”
明颐神情一惊:“混入魔域?你要怎么混进去?你身上的仙灵之气难以遮蔽,一旦进入魔域,你就是个活靶子!”
明雪自小养在太素剑宗,明颐上山时已近双十年华,虽然排序排在明雪之后,但她却像是明雪的姐姐一样,这样的反驳并没有让明雪生气:“我知道。”
他微微仰起脸,瘦的有些锋利的下颌像刀刃一样,隐没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所以我打算让魔尊亲自上门来。”
明雪的声音难得低沉温和,其实他并不是外人想象中那种一言不合大开杀戒的暴戾性格,要明颐说,比起那位静默温雅叛出太素的大师兄,这个被称作剑神的小师兄才是真的好脾气,他喜爱玩耍吵闹恶作剧,看起来很不好惹,实则心性通达,不高兴也都是放在明面上。
只有真正不好惹的人,才会给外人留下哪哪都好的印象呢。
“十年前,魔域换了个新魔尊,这个魔尊比之前那个厉害得多,短短数年就有了要一统魔界的趋势,现在正逢太素群龙无首,他怕是很想来探探我们的虚实,如果能抓到他,说不定可以问出兄长的下落。”明雪静静地将自己的打算告知给了明颐,一点都没打算藏私。
“新魔尊?这样的大事怎么外界都没怎么提起?”明颐皱起了眉头。
“所以说他很厉害,八成是打着闷声发大财的算盘呢。”明雪对于新魔尊在想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他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满心满眼都在想那个不告而别的人,眉眼还是化不去的沉郁疲倦。
明颐看看他的脸色,有些心疼,叮嘱他:“这几日好好休息,能推的事务我都给你推了,你看看你的脸色,难看的简直不能见人了,要是大师兄见了又要担心……”
明雪的眼帘骤然抬起,长长眼睫下深黑的瞳孔不见光泽,好半晌,他才冷冷反驳:“他才不会担心,走也走的悄无声息,丢下我时也一声不吭,他怎么可能担心我?他说不定都已经死在哪个角落了,否则、否则怎么会……”
一百多年徒劳的奔波和被丢下的茫然无措让他口不择言,但是刚说出这个猜测,他就闭上了嘴,呆愣了一会儿,近乎无声地喃喃:“……否则,他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呢?”
“他为什么要一意孤行、为什么问也不问就……”
明颐哀怜地望着他,此刻威名赫赫的明雪仙尊,孤独的仿佛一个脆弱孩童,他身负绝世武功,是天下人敬仰追随的剑神,但在他自己看来,他不过是一个被兄长狠心遗弃在空荡世间的人。
那些璀璨冠冕、堂皇名号,他一点也不稀罕,他宁愿和兄长在一起,布衣粗食也好,清苦平淡也好——他们本就是双生子,一同出生一同长大,本也该一同扬名天下,最后一同死去,可是为什么他会在半路被抛弃?
这不应该。
这是错的。
既然是错的,那他就应该将之纠正过来才对。
太素剑宗统领仙门,宗主羽化这样的大事自然会引来大小宗门的关注,昆仑山门大开,仙家法术交织,人来人往,各色法器几乎要遮蔽天穹。
等到了下葬的前一日,最晚到达的宗门都已经来了,山下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净,守山门的道子抱着长剑,喃喃复习着刚学的清心剑法,耳边忽听得一个温和清淡的声音道:“此处错了,应是‘气镇丹元,复回中天’,剑势应当有去有回,才能与下一招月荡昆仑连上。”
他娓娓道来,语气态度都十分自然,显然是经常这样指导他人修行,要点说的简洁明白。
守山弟子愣了一下,抬头去看,站在他面前的青年一身极浅淡素净的衣衫,肩头披着雪白大氅,腰间空空荡荡,但任谁看见他挺拔特殊的气质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剑修。
但比这锋锐气质更吸引人的是他的容貌,眉心一羽翻卷如云的朱砂,容颜俊美,似是玉人有了灵骨,弟子恍然间只想到了昆仑月下的寒雪,和生在抱素崖上苍翠的冷松。
然而下一刻,守山弟子的脸色就变了:“大师兄?!”
这俊美温柔的青年他当然认识,昆仑首徒是全太素剑宗弟子们的大师兄,背负着教导守护所有弟子的义务,守山弟子不知多少次跟随他在问道台修行早课,和其他所有弟子一起站在下方仰望上面那个惊才绝艳的身影——但那是在他叛出太素堕入魔道之前!
太素首徒,早就已经是为人唾弃的魔修了!
他怎么还敢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昆仑?!
弟子反手去拔剑,下意识地要高声示警:“魔修!你还敢到太素来!你这——”
他想要斥责,但视线一触及对面的人,声音就卡在了半道上。
他所面对的是引领他们近百年的太素首徒,他叫了对方成百上千此大师兄,他不知多少次看过对方耐心地指点师兄弟们的剑招,不知多少次见过师姐师妹们私下里悄悄说着大师兄的名字面带红晕,不知多少次看见大师兄牵着新入门的小弟子的手,一句一句地教他们念最基础的太素心法……
那是他们最为憧憬崇拜的大师兄,是他们整个太素剑宗的骄傲,是所有人都渴望靠近的人啊。
就算是他成了魔修,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敬意,也让这名弟子没能将斥责的话说出口。
那双入魔后变得暗红的眼睛静静瞧着他,好像面前的人不是要指责他,而是在问一个剑法上不懂的问题,于是他就静静地、耐心地侧耳去听,这个熟悉的姿态一时间令守山弟子产生了一丝错乱感。
“您、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弟子结结巴巴地问,好好一句话被他问得气势全无。
来人抬头望着面前被浮云遮蔽的长路,轻声道:“魔尊鸣霄,来此吊唁,烦请通禀。”
寥寥十二字,在守山弟子脑海里炸响,也一并炸响在了骤然阒静无声的白玉京上空。
数千人望着这名从山下奔上来的守山弟子,好似都没理解他方才的话,表情滑稽地凝固在了一个时间点上,而最先反应过来的人纷纷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站在最前方的人。
被万众瞩目的仙尊明雪死死盯着这名弟子,藏在如云广袖下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喃喃问:“你说……谁?谁回来了?”
弟子还是没能改掉往日的习惯,颤声答:“大师兄……明霄师兄回来了!”
“魔尊……鸣霄……”不知是谁低声重复了一遍,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开始不着痕迹地交换眼色,望着上首明雪的眼神也多了一丝疑虑和斟酌。
一名修者忽然问:“他现在还在山下?只有他一个人?”
守山弟子不疑有他:“正是。”
“孤身一人奔赴昆仑,可见这位魔尊自负得很,明知众位道友都在,竟然丝毫不将我们放在眼里,这岂不是也在看不起太素剑宗、看不起明雪仙尊么?”有人幽幽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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