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章心头一动,听语气,这人应该也是出身权贵,他心念急转,嘴上也不慢:“这……倒还未请教兄台名姓?在下南疆人士,姓楚名章,现居京城。”
希夷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楚章的目的,敢情是想拉一条大腿!
他不由啼笑皆非,作为他的师父,说是大腿也没错,被抱一抱也是应该的,可是修真之人不得介入凡间恩仇,鬼王在人间就是个没钱没权的穷光蛋,就是想让楚章抱也没什么好抱的啊!
希夷想到这里,嘴角挑了起来,乌黑的瞳孔迅速扩大,如墨色氤氲,占据了整个眼球,似深井般恐怖诡异,他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楚——章——”
这声音幽幽空洞,仿佛从无边鬼蜮里吹来的冷风,瞬间将楚章冻在了原地,他心头登时警铃大作!
“原来是你啊——”
树上的人笑了起来,这笑声比那凉风还可怖,明明音质堪称温柔,丝丝缕缕如情丝缠绵,却让楚章下意识急退。
但他没能退出几步,密密匝匝的枝条后,一缕青黑的烟气像缥缈的云雾顺着他的脚踝缠缠绵绵地绕了上来,很快缠住了他的腰,随即耳旁狂风大作,楚章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自己已经在那棵树上了。
而面前笑吟吟看着他的男人,正是那日在铜雀大道上见过的美到邪异的人!
对方侧躺着,一只手支着脸颊,苍青石松色的衣衫堆云叠雾般披挂在他身上,明明是冬日,他却毫不在意温度似的露出小半胸膛,长发泼墨般散挂在枝杈上,一张过于美艳的脸泛着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里还绕着浮动如云的那种鬼魅雾气。
楚章心头大骇。
这奇异手段,绝对不是凡人能有的,难道他是遇见那些传说里的仙者了?
“本君可不是什么仙,”对方好像看透了他心里在想什么,用那种懒洋洋的语气说,“你要是再用那种眼神看本君,本君就把你炼成人傀。”
他没有说人傀是什么,但光是从字面意思上看,楚章也大概能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楚章冒昧,不慎冒犯了……前辈,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楚章斟酌着挑选了一个大约不会犯错的称呼,脊背上渗满了涔涔冷汗。
“有这么害怕么?本君又没怎么着你。”鬼王眨一下眼睛,“本君看你天赋异禀,天生就是吃鬼道这碗饭的,怎么样,跟本君走吧?下一任鬼王就是你了,长生,权柄,富贵荣华,应有尽有。”
他笑意盈盈地对楚章投出了橄榄枝,浑似没发现自己说出了多么可怕的话。
楚章心头先是一沉,高速运转的思维却本能抓住了那几个词语。
鬼道?鬼王?
听起来是很了不起的存在,可惜他对于修真了解太少,根本不知道这个“鬼王”意味着什么,但就算这样,他也能明白对面人的身份,大概率就是“鬼王”。
能以“王”冠名的,能是什么弱者。
楚章顿觉逃出生天的希望又渺茫了一分,但他还是不肯放弃:“小子愚昧,不堪当此大任……何况心中还有众多牵挂,便是入了……鬼道,也不能一心修行,怕是要辜负您的好意。”
希夷长长地唔了一声:“好吧,你现在不愿意,也不能强求,反正等你死了,还是要掉到本君手里的。”
楚章尚且未明白他后面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眼前的鬼王就像是对他失去了兴趣,扬手将他往树下一抛:“滚吧,下次胡言乱语记得找个好骗的对象,还有,你那愿望,佛可帮不了你。”
楚章压根没有被拆穿的不好意思,只是在听见后半句话时脸色绷紧:“您是什么意思?”
秉承着要让崽子放弃不伦之恋的天道用鬼王美艳的脸朝他露出一个委婉的笑容,尽力用诚恳的语气说道:“意思是你想的东西,实现不了,也不可能实现,实际一点,别想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楚章顿时如遭雷击。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殿下永远不可能好起来吗?还是说……殿下注定寿命短暂?
希夷脸上还带着笑容,就见楚章眼里隐隐冒出了隐藏极深的怒火,这火焰灼热炽烈,像是刀刃箭矢一样,他毫不怀疑。只要楚章可以,他一定会把这怒火化作尖刀捅进自己的胸口。
委婉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鬼王眼里隐隐约约有些迷茫。
不是,他说什么了,不就是让他别想着这些突破伦理的情情爱爱吗?
难道楚章已经沉沦至此?!
想到这里,希夷大惊失色。
想象一下楚章站在魏帝身旁笑吟吟的样子……
不!这不行!这不可以!
第13章 山鬼(十二)
天道心里忽然涌上来了一种属于老父亲的责任感。
这感觉还有点新奇,天道在心里细细咀嚼了一会儿这种从未体会到过的奇妙的情绪,看着楚章的眼神也自以为·慈爱起来:“你是在质疑本君的话吗?”
他本意是想好言相劝,听在楚章耳中就是——此人在威胁我!
也不怪楚章有这样的想法,鬼王的脸生得艳丽凛冽,自带一种阴郁暴戾的寒气,眼角眉梢都是丰盈的美艳,但这美艳都是含着冰霜的毒,艳色欲滴而暗藏诡念,他随便说一句话都自带病娇美人持刀欲捅的诡异气场,在楚章眼中,可不就是不怀好意。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张和暴君脸异常登对的祸国殃民妖姬脸,还是天天琢磨着要干坏事的那种妖姬。
势单力薄·弱小无助的楚章咽下了这口气,低着头将脆弱的脖颈露出来以表示臣服:“楚章不敢有此想法。”
鬼王笑了一声,有些一根筋的天道完全没反应过来楚章说的是“不敢”,而不是“并无”。
这一声笑低低的哑哑的,对方仿佛很开心似的,幂离下侬艳逼人的面容靠近了他:“看在你天资不凡的份儿上,日后若有棘手之事,凡不涉朝堂,本君准你一个愿望。”
这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楚章听了个囫囵,就觉得前方有微风飒然卷过,再回神,面前竟然是皇宫的东角门。
守门的令官疑惑地看着他:“公爷?可是要回东宫?”
楚章脊背上都是粘腻的冷汗,强自镇定下来:“是。”
令官笑着挥手让侍卫们退开,也没说查验腰牌的事情,直接放行:“您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也不动弹,可把卑职吓了一跳。”
楚章抓住了那个“站了好一会儿”,几乎要疑心刚才在桃林里的相遇都是一场大梦,但随即,袖子里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硌到了他的手心,将他方才的猜测碾了个粉碎。
楚章顿时失去了和令官说笑的心思,朝他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进了宫门。
角门后是长长的甬道,官称叫太平道,每隔十数丈就会摆一只用于储水的大缸,这时辰接近宫门落钥,太平道上鲜少有宫人宦官行走,楚章抬起手,这才看清楚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袖中的东西。
这是块质地奇异的令牌,半个巴掌大小,通体乌黑猩红泛着玉一样的光泽,边沿雕刻着面貌狰狞凶恶的各色恶鬼,细瘦如麻杆的饿死鬼、长舌拖地的恶舌鬼、腹大如鼓的贪婪鬼……这些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东西栩栩如生地被刻画在令牌上,不知是否是错觉,楚章仿佛听见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窃窃私语和凄厉惨嚎。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将令牌翻面,上面刻着两个繁复的字体,笔画卷曲修长,像是藤蔓舒张缠绕,典雅庄重,美则美矣,楚章却看不懂是什么字。
他琢磨了一会儿上面的字体,将这两个字刻在心里,翻手要将令牌收入袖中,动作却顿了一下。
令牌上的饿死鬼……刚才好像不是这个姿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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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这块活鬼令牌给楚章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好心一袖子把未来弟子送回皇宫的鬼王垂着长袖坐在桃树上,惋惜地晃晃空了的酒坛子,将它塞回袖子里,拍拍衣服准备赶场回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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