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霄不会抛下他,他也不能将鸣霄拉入这样的境地。
于是就有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推着他从困境中离开,他要活着,他们都要活着,那就只能让拦在面前的东西去死好了。
等到鸣霄不告而别,他独自下山除魔,能挡他一剑的魔族已经没有多少,哪来什么生死之战?
于是直到今天,他才终于遇到了生命中第一次的生死危机。
原本站在他身旁的人站在了他面前,温柔而不容置疑地叫他拔剑,言语锋锐神情冷倦,把过往的清风细雪、薄酒温靥统统碾碎在了他眼前。
天翻地覆,不外如是。
呛啷一声,明雪横剑挡住来势凌厉的一鞭,破空而来的骨鞭丝毫没有留情,完完全全是朝着明雪的脖颈来的,一旦被击中,便是仙人之躯也要饮恨当场。
明雪的心沉了下去。
因为在他挡住这一鞭的时候,他看见鸣霄脸上确确实实地出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遗憾。
明雪忽然有些茫然了。
在长达百年的时光里,就算鸣霄未曾留下只言片语,他也确信鸣霄离去是为了保护他,他甚至不用多加思考,就能明白兄长的心思——假如换了他,他也会做出一样的举动。
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入魔,他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可是出于保护的离去,为什么再次见面会是绝不留情的杀手?
“如果你再这样畏手畏脚,你真的会死在我手里。”眼瞳暗红的魔尊轻声细语,语调仿佛还是年幼时一板一眼地教育自己调皮的弟弟。
“虽然我不介意有这样残害手足的名声……但是这会显得被我养大的你特别无能懦弱。”
魔尊轻飘飘地说出了伤人至极的话,如天人雕琢的面容上只有恰到好处的敷衍无奈。
回应他的是愈发密集的剑锋寒光,原本只守不攻的剑势越来越狂放,寒雪被灵光劈开,于风中消散成薄薄的雾,魔气毫不收敛地紧追不舍,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如暴风当头,压得白玉京上的众人呼吸艰难。
不过这股压力反而令他们心头微松,看来他们之前的担忧有些多余,明雪显然没有碍于旧情要防水的意思,既然如此,他们也能对这位新任太素宗主交付信任了。
长剑劈开风雪,一直从容的魔尊忽而急促后退,肩头披着的大氅在激荡魔气中滑落,倏忽被小雪天剑上吞吐的灵光搅碎,上好的灵狐毛混杂在雪中,洋洋洒洒落了满天。
鸣霄随手捻去衣袖上碎裂的绸缎,轻轻一抖长鞭,骨刺一松一紧,如凶兽咬合般发出喀啦喀啦的清脆声响,下一秒,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骨鞭不躲不闪地迎向了电光般刺来的小雪天剑。
天穹轰然巨响,两个一触即分的身影骤然拉开距离,间隔数丈停了下来。
滴——答——
滴答——
粘稠的血穿过冰冷风雪落在白玉京的地面上,在半空就已经冻结成了冰珠,砸在地面上时只溅出了雾凇一样蓬乱的碎雪。
鲜红、冰凉的碎雪。
明颐瞳孔紧缩,握着裂月刀的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大……大师兄……”
深红的血迹在浅蓝色衣服上迅速泅开,那一剑只差毫厘就穿透了鸣霄的心脏,锋利剑气挟裹着灵气肆意在魔修体内流窜,将他的身体当成战场与魔气开始了疯狂的厮杀,原本狭窄的伤口也因此而不断扩大,浓稠鲜血如小股喷泉般汩汩涌出,顷刻之间便染红了他半个身体。
但是一击得手的明雪并没有多开心,他的表情有些呆怔,双手空空,立下大功的小雪天剑在穿透那个人身体的时候就被他下意识松开了。
——剑修永远不能松开手中的剑。
这原本是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可他竟然在战场上忘记了这句话、忘记了已经深深印刻入身体的本能。
鸣霄垂下眸子,左手握着鲜血淋漓的小雪天剑,右手提着自己的骨鞭,半身浴血,依旧如谪仙人一样的瑰姿艳逸,还是个被逼入绝境的谪仙人。
他的视线在这柄曾属于自己的小雪天剑上逡巡了一番:“用这种方式还给我?小雪真狠心。”
魔尊语气亲昵,可谁都能听出来其中的漫不经心。
底下的修者们起了点骚动,他们大部分是经历过鸣霄制霸太素剑宗的,对他有天然的敬畏和憧憬,但就算再怎么憧憬,面对这样一个入了魔,还对亲弟弟全然没有半分怜惜的魔尊,也禁不住内心起了点别的异样观感。
或许是鸣霄的神情太冷淡无情,明明受伤的是他,但一眼看过去,在两人中占上风的却也是他。
“我不是——”明雪轻声喃喃,思绪在接触到鸣霄垂眸审视小雪天剑的时候戛然而止。
这个眼神他曾见过无数次,平和、温柔、郑重,小雪天剑是鸣霄的佩剑,这个看起来很胡闹的名字则是由明雪起的,爱剑成痴的鸣霄对于自己的佩剑被弟弟取了这么个名字也无甚所谓,他一直是个极其具有包容心的兄长。
明雪无数次见过他看小雪天剑的模样,清正的灵魂与白玉般的长剑共鸣,那一瞬间的太素首徒真真正正是旁人理想中的模样:端方的,沉稳的,利如寒锋,清如白雪。
而在这一刻,当魔尊再次低下头去看那柄剑的时候,明雪恍然又触碰到了那个清透的灵魂。
仙剑有灵,修士入魔之后无法再驭使仙剑,强行将魔气灌入剑内只会使得仙剑折断。
鸣霄离开昆仑时没有带走小雪天剑,这大概是他对这柄陪伴了他多年的仙剑最后的仁慈。
鸣霄握着小雪天,忽然抬眼,扫了一眼明雪周身:“你的无相生呢?”
无相生是明雪的佩剑,明雪虽然是剑修,却对自己的佩剑没有特殊的偏爱,他用无相生也单纯是因为无相生最合手,比起会为了保护佩剑留下小雪天的鸣霄,如果换了他入魔,他大概会带着无相生一起去魔域,然后任凭无相生在耗尽仙灵之气后折断在某个角落。
所以在小雪天面前,他会换掉无相生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奇怪的事情。
他们毕竟是相处多年的双生子,明雪只是稍稍沉默了片刻,鸣霄就明白了什么,修长的眉宇微蹙,在风雪的掩护中,他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望向了自己的弟弟,眼神忧虑而无奈,连低微的叹息都写满了心疼。
“怎么说也是魔尊的佩剑,你这么拿着用不太好吧?”他叹了口气,“会让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佩剑正如剑修的伴侣,共用一把剑的事情前所未有,的确会令人想入非非。
他没有说更多的话,骨鞭一卷收入袖中,翻手熟练一振小雪天,长剑上淋漓血渍被寸寸冻住,而后碎成飞灰,灵剑又恢复了高雅清正的面貌。
鸣霄望了明雪一眼,磅礴的魔气强行灌入小雪天剑中,回到主人手中而发出喜悦低鸣的仙剑颤抖起来,在将要被摧折的痛苦里尖锐长啸。
明雪从未这么恐惧过,在这一刻他似乎和小雪天剑共鸣了,将他们脆弱的命脉握在手里的人是他们永远不愿去反抗的人,而对方对于他们的退却无动于衷,用尽了一切手段想要斩断过往。
“不……停下……兄长——”
明雪的哀求低的几不可闻,他忽然意识到了鸣霄的意图,鸣霄在逼他反抗,像是刚才一样,命令他、逼迫他,向着对方出手,用最严酷的手段证明——
明雪仙尊对于魔修绝无任何包庇之心。
划清界限,树立威信,将他推上仙域最高的王座。
可是他不愿意。
方才那一剑全然是出于意外,他本以为鸣霄能躲开,可对方刻意慢了一拍。
怎能如此?怎会如此?!
他们之间——怎应如此?!
魔气灌入小雪天剑中,剑身颤栗抖动,最终铮然嗡鸣,仙剑有灵,也知自己大限将至,它乖顺地依偎在主人手中,对于他想要折断自己的举动没有任何的反抗,从剑柄开始,有细微的裂痕逐渐蔓延上来。
眼见长剑将要碎成齑粉,明雪从袖中抽出被随意扔在芥子中的无相生,驭剑如风,生生将小雪天从鸣霄手中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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