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上(3)
方明珏没理萧乾,凝眉对小德子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杨将军早已进入南越地界,今日就该入京了,怎么会被刺杀?”
小德子老老实实道:“回陛下,听说是杨将军快要入京的时候在郊外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大晋军队给埋伏了,那些大晋人人不多,但个个骁勇善战,杨将军勉强突围,却被人一箭射中胸口,现下御医已经赶过去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京郊怎么会有大晋军队?”方明珏沉声道。
小德子缩了下肩膀,“这……这奴才也不知道,只是外面传消息的人说,那些人似乎说什么为他们大将军报仇之类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潜入进来的,事后,也未能抓住。”
萧乾闻言心头一震,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若真是如他所想,那现下的困局便有了破解的法子。
“也是,如今的南越不过是大晋的后花园罢了,又岂能挡住大晋军队的踏入?”方明珏自嘲一笑,又道,“朕如今不便出宫,拿些奇药珍宝赏给杨将军吧。”
“是。”小德子应着就要退下。
“慢着,”萧乾突然出声,转向方明珏笑道,“陛下既然身有不便,臣妾身为皇后却并非内眷,理应为陛下分忧,现下就让臣妾替陛下前去探望杨将军吧。”
方明珏眼神微微一闪,道:“难为皇后有此心,朕准了。”
“谢陛下。”萧乾行了一礼,雷厉风行地带着小德子离去。
宫室内眨眼变得清冷起来,地上散落着几本奏折,一个瘦小的身影走进来,将奏折捡起来,恭恭敬敬放回矮几上,低声道:“陛下。”
“把皇后这些日子所做之事调查一番,尤其是昨晚,”方明珏脸色清冷,淡淡吩咐,“顺便探查一下杨晋受伤的原因,还有大晋军队的去向。”
“是,陛下。”那人低头应着,又道,“陛下,杨晋被刺杀一事应当是真。今晨大晋传来消息,七日前大晋镇国将军萧乾被刺身亡,刺客当场自缢。大晋皇帝追封萧将军为镇国公,予以厚葬。这事,据说背后有杨晋的影子。”
方明珏唇角微掀,掠过一丝冷笑,“朱昆此人疑心甚重,萧乾功高震主。大晋上下或有人不识君王,却无人不识镇国将军,只凭这一点,朱昆就必杀他。至于杨晋,不过添了把火而已。可惜一个将帅之才,却又死在了阴谋斗争之下。”方明珏眼瞳冰冷,却为那个只见过一面的意气风发的将军落下一声叹息。
纵然敌对,他却仍是很欣赏那个虎狼一般纵横沙场,所向无敌的火威将军。
横刀立马,征战天下,这是每个男人心中的憧憬。方明珏也不例外。
只是若是他知道昨晚在他床上赖了一晚的没皮没脸的毒舌无赖是他口中这位将帅之才,不知道皇帝陛下会不会气得一口血喷出来。
“萧乾一死,杨晋必然会更受大晋皇帝的倚重,如此陛下的处境,怕是更加艰难。”那人忧心忡忡道。
方明珏笑着摇摇头,“恰恰相反,大晋不像我南越,他们可不缺虎将,杨晋还排不上多少号。而且,萧乾的死那些将领都需要一个交代,朱昆想到的替罪羊,第一个就会是杨晋。”
“依照杨晋的性格,怕是会委曲求全,竭力证明忠心。”那人道。
方明珏微笑道:“若你是朱昆,你会相信他吗?帝王,都深谙一个道理,狡兔死,走狗烹。尤其是杨晋这样,随时可以被替代的走狗。”
那人心头一寒,垂首不语。
护国将军府,此刻正是一团乱。
杨晋被刺杀的消息一传来,一众女眷就哭喊成一片,待得大队人马抬着一身鲜血淋漓胸口插着一柄利箭的杨晋进来时,除了杨晋的正妻荣氏还能自持外,其他女眷都是面色惨白,一连晕倒了好几个。
“把老爷抬到卧房去!”荣氏一脸厉色,抬脚将几个碍事的姬妾踹倒,军士们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冲过去,吓得女眷们花容失色,赶紧躲闪。
荣氏看着这一帮花枝招展的女人心下冷笑,平日里往这里凑得紧,真出了事却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个顶个的草包。
“这几日府上外人来往,几位妹妹就莫要往前院来了,不然冲撞了贵客,我护国将军府可挂不住这个脸面。”荣氏轻抚发鬓,似笑非笑道。
几名姬妾面露愤愤,但却也不敢跟荣氏纠缠。平素连杨晋都看顾着这位将军夫人的脸色,她们哪有那个掰手腕的胆量?
门口跑来下人:“夫人,御医来了!”
荣氏冷笑一声,不再理会这些女人,转身匆匆走了。
就萧乾所知,南越现在的局势,非要形容一下,只能说是一团糟。君不君,臣不臣,内乱外患哪样也没少。现在整个朝廷分为两个势力,一是最为强势的太师一派,扶持方明珏幼年登基,把持朝政多年,根深蒂固。二,就是护国将军一派,背靠大晋,卖国贼当得光明正大,勉强能和太师一派抗衡。
在这夹缝中生存的,就是可怜的方明珏,无权无势,孤家寡人一个,想翻身都没人帮。
而他要做的,就是突破这个无解之局,扶一把方明珏,反过来,替他咬朱昆一口。
这个计划说来简单,却并不容易。其中最大的限制,就是他的身份。他已经不再是大晋的镇国将军,而是个连身体都换了的废物皇后。
不过,眼下,杨晋遇刺,肖棋这个身份却正是用得趁手。
萧乾的车驾到的时候,御医刚走,荣氏一听是皇后来了,本因着杨晋伤情显得阴沉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几分。
“皇后?”荣氏冷哼,“他算得哪门子皇后?一个大男人进宫给人做那等勾当,白瞎了他侯门出身。早该劝父亲断了这门姻亲的,平白跟着蒙羞。”
“夫人,皇后还在门外……”下人小心翼翼提醒。
不管荣氏怎么不待见皇后,但在外人面前,面子还是要做足,不然常裕禄常太师手底下那帮子御史言官也不是吃干饭的。
荣氏轻轻放下杨晋的手,将湿巾帕递给丫鬟,起身道:“走,出去迎接我们的皇后娘娘。我们将军府……可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夫人,不知杨将军伤势如何?”
萧乾一见荣氏便迫不及待问道,一脸担忧掩饰都掩饰不了。
荣氏想起外边那些说肖棋爱慕杨晋的传言,顿时恶心得厉害,强撑着笑容道:“妾身代将军谢过陛下和皇后娘娘厚爱,将军已无大碍,御医开了方子,不日便可重返朝堂。娘娘……无须担心。”
萧乾眼眶微红,牵着嘴角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那最好不过。陛下也担心将军伤情,命本宫前来探望,不知将军可醒了?”
荣氏假作为难道:“将军刚上完药,还昏迷不醒,恐怕不能见客……”
荣氏这话音还未落,便见前边跑来下人,大声道:“夫人!将军醒了!”
萧乾看着荣氏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心里那爽快就别提了。也不枉自己又是葱花抹眼睛,又是厚着脸皮说恶心话的,杨晋很是上道嘛,自己给自己人釜底抽薪了。
“杨将军醒了?”萧乾一脸惊喜,忙跟着下人往卧房走,还转头招呼荣氏,“夫人,你怎么还愣着?”
心里暗骂杨晋醒得不是时候,荣氏咬牙,挤出一个笑,跟了上去。
第5章 挑拨离间
萧乾见过杨晋,却没见过这么惨的杨晋。
一张俊秀的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眼眶乌黑,眼皮肿得像只大核桃,嘴角也破了,结着血痂。上身□□,胸膛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气息不匀。
看来大晋军队不仅仅只是刺杀了他,还结结实实揍了他一顿。
“老爷,皇后娘娘来了。”荣氏抢先萧乾一步进屋,高声道。
杨晋艰难转头,也是微微皱眉。他心里正是烦闷,实在没工夫应付死缠烂打的肖棋。但肖棋来都来了,他总不能让人赶出去。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杨晋声音嘶哑道,“还请娘娘恕臣身体不便,不能下床行礼。”
萧乾心情愉悦,演起戏来更是得心应手,一个箭步就冲到床边,坐了下来,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杨晋,缓声道:“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只是将军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杨晋脸色阴沉:“臣不慎掉落悬崖,摔伤的,娘娘不必担心。”
总不能说是让人打的吧?虽然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但样子还是要装的。
萧乾佯装心疼,命人呈上一个锦盒:“将军,这是宫内上好的疗伤药,陛下感念将军功勋,但身体不适,不能出宫来探望将军,所以托本宫前来,希望将军早日康复,重振我南越军心。”
“谢陛下关心。”杨晋被一个大男人一脸怜惜地看着,浑身直冒鸡皮疙瘩,态度也有些敷衍。
萧乾装作没看出来,继续道:“没想到大晋贼子竟然如此猖狂,敢在京郊行刺。京畿重地,都成了摆设。将军日后出府还要小心,莫要再宣扬行踪,给了贼子可乘之机……”
杨晋听罢,眉头几不可察微微一蹙。
行踪……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他一向谨慎,真实行踪从不暴露人前,外面顶着的也都是替身。但这次刺杀却好像早就知道他在哪里,一出手便直奔要害。
难道说……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而肖棋忽然说这话……是故意误导他,还是只是关心之语?
想到这儿,杨晋忽然觉得可笑。肖棋他又不是不认识,这么个草包,还能有什么话外之音?看来还是要好好地扫扫内鬼。
杨晋对荣氏使了个眼色,荣氏会意,上前笑道:“皇后娘娘,将军刚醒,身体虚弱,御医说要好好歇息。”
萧乾闻言露出一丝不舍和失落的神情,但还是起身道:“那将军好好休养,本宫改日再来探望。”
“恭送皇后娘娘。”
萧乾离开,杨晋半闭上眼,脸上也不禁微微放松。
荣氏送人回来,走到床边看见萧乾带来的锦盒,神色一冷,对丫鬟招了招手:“把这药扔了。”
“等等,”杨晋睁开眼,慢慢抬起手,“拿过来我看看。”
丫鬟捧着锦盒不知所措。
荣氏脸色难看,道:“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府上什么名药奇药没有,还非要用宫里这点东西不可?”
“我说拿来。”杨晋蹙眉,加重了语气。
荣氏脸色一僵,心中微凉。她虽是在将军府跋扈惯了,但却不敢拂逆杨晋这个一家之主的意思,方才火气上头,竟失了仪态,不禁隐隐有些后怕,不敢再阻拦丫鬟。
杨晋打开锦盒,里面鹅黄缎子裹着一瓶瓷白的御用伤药,无甚出奇。
把伤药拿出来,杨晋抽出那方鹅黄缎子摸了摸,然后在一个边角双手用力一撕,只见锦缎“嘶拉”裂开,里面掉出一个更薄的帛片,上面用朱砂小小地写了一个字,朱砂颜色很淡,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
“常?”一道惊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杨晋回神,便见荣氏已经来到床边,一脸惊讶担忧,“老爷,这是……皇后给你的消息?”
虽说语气泛酸,但荣氏向来在大事小情上拎得清,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杨晋姬妾无数,荣氏的地位却从未受过动摇的原因。
杨晋摇了摇头,示意荣氏把烛台点上,烧掉锦缎,随即眼底泛起一丝淡淡的嘲弄,道:“肖棋若是有这个心智,上面那位能活到今日?这是我在颂阳殿的眼线,这一个‘常’字,可是有了意思了啊……”
萧乾出了护国将军府,一上马车一脸的心痛不舍便瞬间换作了嘲弄的冷笑。
虽然南越政局看似平稳,常太师与杨晋两分天下,互不招惹。但两方势力在这朝堂中错综复杂,要说井水不犯河水,那根本不可能。矛盾常有,但却不足以让这股平衡崩塌。
而萧乾要做的,就是当这个搅混水的人,顺便带着方明珏混水里捞个鱼。
昨夜处理掉那个当杨晋眼线的老太监时萧乾心里就打好了算盘,他毕竟曾是大晋的镇国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很多隐秘都一清二楚,这其中当然包括一些安插在南越的暗探,收买的眼线,还有传递消息的方法。
只是顺手换掉个锦缎的事,却有可能就此撬开这个严丝缝合的南越的第一颗钉子,何乐而不为?
萧乾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拄着手肘按了按额角,深觉这种勾心斗角的事一点都不适合善良正直的自己,刚想了一会儿就头疼。
回到颂阳殿时,晚膳刚摆上,方明珏换了身月白色的常服,坐在垫了几层软垫的椅子上喝汤。
萧乾一看就来气,头更疼了:“为了吃不要命了?我都说了你这几天不能下地。”自己辛苦示好,给他治伤,结果这小皇帝自己却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朕已无大碍。”方明珏淡淡道。
左右看了眼,萧乾对个小太监招手:“怎么回事?”
小太监两股战战,没想到当个木桩子也能祸从天上来。
“回娘娘,陛下……陛下不愿意我等近身……”小太监不敢抬头,老老实实道。
皇上没权威是宫内宫外公认的,但皇后昨夜杖毙了大内总管的消息却已经传了出来,墙头草,自然要顺风倒。
方明珏垂着眼将瓷碗放在了桌上。
萧乾恍然大悟,俊朗的脸上捏出个深情款款的微笑,宠溺又无奈地摆摆手:“罢了,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服侍陛下用膳。”
“是,娘娘。”
宫人鱼贯而出,将满室灯火关在其内。
萧乾自来熟地揽过方明珏的腰,将他打横抱起,放到榻上,顺势手掌按在枕边,凑近了问:“今儿这出又是演给谁看?”
“给想看的人看。”方明珏抬眼,“皇后又是演给谁看?”
“给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看!”萧乾恶狠狠地扒开方明珏的衣衫裤子,伤口果然已经渗血,“别乱动。”萧乾没好气地拍了下方明珏的屁股,重新给他清理伤口。
昨日深夜天黑看不仔细,今天煌煌灯火下一照,萧乾这才发现方明珏还真是个娇生惯养的主。皮肉细腻白嫩,如一块块细白的豆腐,指尖不经意掠过,触感滑嫩美好。更有血痕交错,显出一分别样的艳丽。
这可跟军中那些糙汉子完全不同,想必比起寻常女子还要精致些。
萧乾想着,眼神像带了钩子,从肩到背,滑过腰臀,毫不避讳地将小皇帝刮了一遍,笔直的萧大将军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这个举动有何不妥。
“皇后,你在做什么?”方明珏感觉背后异样,出声问。
萧乾摸着他的腰将他按住,忽悠道:“说了别乱动,这里伤口裂了,我给你重新收拾下。”
敏感的腰际被温热贴上,方明珏神色微变,扭过头,昏黄的烛火为他清冷的侧脸镀上一层朦胧暧昧的红晕。
“七日后是你的生辰,你且先搬回凤仪宫吧。”方明珏忽然道。
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住在冷宫,萧乾笑道:“不急,我先住在颂阳殿便可。”
不急?你不急朕急!
方明珏深觉自己这一两日脾气越发暴躁,很有往一个暴君发展的潜力。
“皇后生辰要召命妇入宫,操持诸多事务,颂阳殿乃前宫,不合规制,你……莫要任性。”方明珏耐心解释。
“好。”萧乾道。
这答应太过干脆,方明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萧乾挑眉,促狭笑道:“白日里去凤仪宫处理事务,晚上回来服侍陛下。身为后宫之主,理应如此。”
闭上眼,方明珏自欺欺人地眼不见为净。真是一山更有一山高,此人的不要脸程度,他已然没辙。
萧乾虽说不知脸皮为何物,但人还算重诺。在颂阳殿歇了一夜,次日为方明珏上过药,不顾斥责地强按着换了衣衫,便点了几个太监宫女,出征般浩浩荡荡一群人回了凤仪宫。
凤仪宫有段时间无人居住,但宫室仍是窗明几净,日日有人清扫。
萧乾换了身窄袖劲装,土匪头子一样往椅子上一靠,翻着命妇名单,又瞧了眼去年的生辰规制,心里有了计较。
他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皇后的生辰无非就是召些内眷入宫,吃顿宫宴,再请个戏班子听听戏。他最不耐应付这些家长里短,闺阁闲情。但方明珏开了口,心里肯定是有小九九。
他乐意顺着他,看看他的手段,但要想让他做这个出头椽子,好处,总是要给的。
萧乾摸着下巴,眯起眼笑,活像个看见嫩鸡仔的黄鼠狼。
第6章 生辰饮宴
几日相安无事,萧乾凭着不要脸的真传绝技,成功在颂阳殿霸占了一半床位,将方明珏微弱的反抗声压了下去。方明珏也在这镇压下老老实实地养伤当大爷,眨眼便能下地走动了。
十月初十,南越皇后生辰宴。
作为一个偏安东南领土缩了再缩的小国,南越与大晋从礼仪风俗乃至朝纲律法都不甚相同。
若是在大晋,太后过寿也不过是请些王侯贵族饮宴,至于皇后,那就只是后宫内部的狂欢。但在南越,皇后的生辰宴规格仅次于皇帝,同样是场宴请群臣的顶级宴会。文武百官,皆要朝贺。
萧乾一大早就被霖铃和小德子从暖乎乎的被窝里挖了起来,往身上套皇后凤袍。
“公子这身真是好看极了!”霖铃为萧乾整理着外衫,一脸崇拜迷妹样。
小德子也忍不住跟着点头。
还未到上朝的时辰,但方明珏却已经被这动静给折腾了起来,在一旁拿过帕子擦着脸,往垂落的纱幔后瞧了一眼,唇角翘起又压了下去,难得点了点他矜贵的头:“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