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义携妻女一同前来,没有跟他们搅混,抱着女儿同妻子停在花边,三口人极为和谐。展连豪远远瞧着便打趣,说:“成家就是温柔绳,酒都喝不利索了。”
展戎看向他,道:“本将听你这话倒似是嫉妒,想来是本将这个上司不称职,未及时给你婚配,落埋怨了。”
展连豪立时苦着脸一笑,说:“将军可莫打趣我,想想就觉没劲得慌。”
他看着远远近近的景象,说:“这好日子,连英不在,可惜了。”
瀚城四处荒芜,边城苦守,最为无趣,往来传信皆是公事,不知他此时如何了。
展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忽地一顿,十几步外树丛前头站着个总角之年的小丫头,穿着粉色绣白花的布制衣裳,手里拿着一朵小粉花,正远远地望着他。
一个布衣女子弯腰看着她,想必是她的娘亲,笑着正在说什么,也转过脸看向将军。
展连豪一愣,眉毛一扬看向将军。那小丫头亦步亦趋地走了两步,女子起身看着她的背影,小丫头跑了过来,停到将军前头,一双大眼睛天真怯怯地看着将军,伸直双手捧出那朵花。
展连豪就是一笑,展戎低头瞧着小丫头,他一生从军打仗,气势迫人。小丫头年龄小,不大知道什么叫害怕,也多少是有些怯的。展戎顿了一刹,伸出手拿起那朵花。这花在他的手下小得可怜,展连豪看了便想笑,刚要问小丫头什么,小丫头一扭头就跑掉了,怯怯地扑进娘亲怀里,不知道是害怕了还是害羞。那女子摸了摸孩子的头,远远地朝将军笑了一下。
红药打远看见这一幕就是一笑,戏谑地说:“都当他是好人呢!战神之名就是容易哄人。”
镇西大将军乃是掖州百姓心中的大英雄,诸多孩童仰望的对象,无人不羡慕他的气派,仰望他的威风。但凡是掖州长大的男儿,没有哪个的志向不是日后从军,如大将军一样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
从君也看着将军的方向,轻轻眨了下长睫。那朵小粉花开在将军的指尖上,春光下的凌厉也变得柔和了。到底是守护了一方水土安宁的。
可惜旁人只瞧见他人前风光,却不知展戎生存在何等湍急的涡流之中。
从君在京中时,虽知晓展戎战神之名,却不知晓他如此得民心。到了这边陲之地,才清楚展戎这几场可记入史书的胜仗对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政事有了新的认知。居于皇城的人看不到外面的光景,治国若是困于四方墙中,必将陷入樊笼。
为时已晚,生于皇城长于皇城的程允永远不会意识到这些。
从君收回视线,来时他同红药乘同一车辇,便一直在一处。此时二人在靠近水边的亭子一头,军妓和侍女都在操办事务,就红药动也不愿动,躲了个清闲地,依靠亭柱而坐,红裙下光裸着两只羊脂玉似的脚丫,轻佻随意地踩着身前供人歇坐的木板。
从君不如红药清闲,留心着将军那边,见摆上了双陆局,才放松心弦。
“春天真好啊。”红药说,看着这热闹景象,嘴角似弯非弯。
小公子轻轻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将头依靠在后面的柱子上,春日暖熏熏的阳光打过亭子的飞檐,落在他的脸上。
一时无话,儿童嬉闹,民众观花,兵士捕鱼,侍女忙碌。小公子和红药在两个亭柱之间相对而坐,阳光静好,绿草如茵,如同一幅早春图。
少顷,从君睁开眼睛,一时眼前橘红,他眨了几下眼睛才恢复视物,不过须臾片刻,却让他有如隔世之感。红药飘飘然跳落,说:“无趣。打猎的士兵还没回来,时辰早着呢,去水边瞧瞧。”
水边百姓和孩童就要多了,看着捉鱼的兵士的热闹,自己也跃跃欲试,喧闹无比。红药和从君往无人的一端走,小孩乱跑,一下撞到了红药身上。
红药笑眯眯地将他扶正,小男孩八九岁的模样,抬头见红药模样,一时呆了,傻傻地吸了下鼻子,逗得红药笑了一声。一旁妇女看到,忙过来把孩子扯走了,避之不及的模样。
小公子偷眼瞧红药。红药怠懒地眨了下长睫,仍是与平日如出一辙的笑模样。
从君默默收回视线,二人走到了一大片树丛后面的水边,此处水流不过一步宽,因此寂静无人。红药不嫌凉,把脚伸进去,踩着水底的石头玩。
阳光下红药额间的花钿红得要滴血一般,而显得红药更白净,她常是放浪形骸的样子,此时瞧着却不是孟浪模样,好似白茶花滴上了指尖血,到底是干净。
小公子仍是站得修直,红药笑着歪头瞧他,说:“落到这境地,还端着公子模样呢。”
又是一笑,说:“可莫想着安慰我。方寸家的女人,任她瞧去吧。谁还不曾是好人家的姑娘呢。”
从君摇了摇头,说:“我知道的。”
“那怎的,老对我欲言又止?我又不是将军,要你藏着掖着的。”红药说。捞起块石头,在水里洗净了,攥在手心里玩,瞧着不好看,扔了又捡新的。“!山!与!氵!夕!”
“那荷包,当是为良人绣的。”从君说。
如何就给了将军呢?二人天各一方,尺素互通都是难事,如何能闹得起情绪。
“为谁绣的又如何,我高兴给谁,便给谁。”红药不以为意。
从君就怕她这样说。她的脾气从君岂不知晓吗,骨子里一腔执拗,如何做事只看自己,不管他人如何态度,无事也要闹出有事来。
既然问起自然是要劝慰的,小公子整好衣裳,单膝蹲下,道:“同我说说也好。”
红药笑起来,看小孩似的看着他,说:“有甚好说的,男子便是如此。”
自红药抵达掖州,二人书信就不曾断过,虽说书信难传,但写得频繁,总也能收到,虽隔了几个月,瞧着仍觉温情。双方书信一年以来不曾间断,到了这半年,那边的回信却是日渐地少了。
隔着一旬,一月,到如今,已是三月未回。
往年但逢节日,她那情郎都掐算了书信的路程,提前几月便写好了书信,元日、女儿节、乞巧节。几个月前的字迹,信中内容恰好落在这一天,字句精简,常是几句诗词。红药收到,如何能不欣喜。
而今年的上巳节,已过去足有两旬了,休说这些,连日常的回信红药都不得见。前日终于传来一封,简言自己如今公务繁忙,未能如往昔一般,发觉时为时已晚,只得匆忙补信一笺,近日不得回信,也是如此原因,还望红药莫怪。
言辞似是恳切,字迹却愈加潦草。红药面不改色地看完,将信纸收好,而后便是一笑。
次日,红药将那荷包送予了将军。
“便是如此。”红药轻描淡写地说,。
红药性子强势,一点小差错都容不得,看着无谓,却生着一颗七窍心。因为如此事便把辛苦绣成的荷包送出去,是不出从君意料的。
“红姐。”从君说,“他身为朝官……”
“觉得我矫作?”红药不待他开口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笑了起来,道,“没有公务繁忙,只有心不所钟。”
从君不知是想辩解还是想宽慰,终究欲言又止。
“你不懂的,走着瞧吧。”红药甩了甩脚上的水,站了起来,“回去吧。”
第86章 红颜薄
下水摸鱼的兵士已经抓上了好几条大鱼,小一点的就更多了,男人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处理。打猎的还没回来,将军和展连豪的一局双陆还没玩完,有几个将领在一旁围观,剩下些许没去打猎的在一边草地上玩投壶,同样热火喧天。
小公子一直没瞧见将军,又走回亭子这边,回身才发现他在一堆百姓里。红药往军妓那边去了,小公子悄无声息地往监军的方向挪了挪,停在二十几步外的花丛边,装作眺望远处景色。人声嘈杂,他并不能很清楚地听见奉江的声音,站住了一会儿仔细分辨,才听到百姓与孩童七嘴八舌地在问京城的事情。
“监军,我听说永平遍地是楼阁,雕栏画柱十分气派,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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