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收好了食案向将军禀告,展戎一看这食案,顿时眉头一沉,颇觉无奈,又有几分心情愉悦。
从君退去时战战兢兢,将军慧眼,自然看得出来他心中惧怕,让小丫鬟去吩咐,是难得的出于关心,不愿小公子食不下咽,谁知倒让他会错意了。
想着小公子鼓着脸颊,担心责罚而把食物全都吃光的模样,展戎颇觉可爱好笑。虽不是他本意,但也得他欢心。
身为奴隶,知道畏惧是好事。畏惧使人忠心,也使人慎行。
当晚小公子心中十分紧张,但将军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对他施以责罚或戏弄,这样悬而不决,却更让他胆战心惊了。将军看他模样好玩,断没有宽慰举动,待秋露为从君备热汤濯足时,吩咐道:“以后每日晨晚,带他在屋中散步半个时辰,娇养了七日还不见好转,该走动走动。”
小公子踩地如炮烙之刑,每一步都是火辣的刺痛,需得人扶着,或扶墙借力才敢走动。将军看他模样甚觉有趣,便将小公子带到书房中叫他贴身伺候。将军办公之时,小公子便在书房空地练走路,展戎瞧他扶着墙椅一颦三蹙的模样,颇觉异趣十足。
从君不敢轻易停下,每每累急,才在将军脚边跪下,将军瞧他模样生了怜惜玩弄之心将他扯进怀中时,小公子才能得到坐着歇歇的机会。为此不免要撒娇讨宠,或是扯扯将军衣摆,将头轻轻依靠在他身上,或是用一双澈亮明眸乖顺仰望。
而小公子之前硬生生疼了七天,直到这时每日挨着疼痛下地走路,将军才赏了散淤止痛的药物,活动加上药物和按摩,没出几日,总算是彻底好了。
但那种疼和屈辱之感,从君每走一步路,心里都记得。
第78章 将军寞
时至三月,大地回春。展戎自归来一直在校对军典,战至瀚城之前的皆已整备完善。
这是要呈递于天子的,事干重大,少许纰漏也能被人从中做文章。因此文书写就之后,先由展连豪查看,将模棱两可之处及话不详尽之处均标注出来,展戎再做查看时,能轻松许多。
朝廷与戎人的交涉至今没有停止,目前局势,戎人再度俯首称臣,上岁贡,且将瀚城及其外的七座城池都拱手让人,要求镇西军从连海关退兵。
文书到阵,展戎自然要遵从,撤回在戎人境内瀚城以外的驻兵,亲自完成了瀚城等七座城池的交接,择良辰吉日,祭天拜神,将大魏界碑移至瀚城之外,再度裂土开疆。
此乃千古之功绩,足以名传青史。将军府中各路官员宾客络绎不绝,皆奉厚礼,就连远道不能亲自拜谒的官员也命亲信千里迢迢送来贺礼,一时风头无两。
而戎人使者尚在皇城之中,不知还待商议何事。如今情状展戎自然不会掉以轻心,正在功高盖主之时,年轻的天子必然会有所举动,也确实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展戎合上手中的信纸,问道:“属实吗,有几分可能。”
“暂无确切的消息,但的确有几分可能,戎人有联姻之意,此事属实。在朝堂上,礼部有一位大臣提起将军。”展连豪答,“皇上在朝堂询问可有恰当人选,提到仁亲王,荣亲王,皆被圣上否决。”
仁亲王如今已有正妃,戎人公主嫁过来,必是不能为小,荣亲王年龄尚幼,且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弟弟,自然不会让他做两国联姻的牺牲品,娶那土莽之地长大的戎人公主。
展戎眼中闪过一缕光芒,冷笑一声,道:“圣上还没死掉这条心,比当年之棋可差了不止一招。本将却为他想不到什么由头,能使这么个戎人公主把本将留在京中。”
展连豪微顿,思索一分,道:“虽不可集权……”
他声音放低,道:“或许想扣的是里通外国这么个帽子。”
但凡展戎跟戎人扯上干系,有些事情就说不通了,皇上落刀子,也能多几分由头。戎人此时生存环境被如此压缩,归顺为天朝子民乃是时间的问题,但在此之前,必会多发战争,如今安稳不过一时。
之于展戎,这戎人的公主便是一颗被埋上的雷,况如今已有监军在府中,更是内忧外患。倘若再度开战,就算展戎尚在军中,身份也是极度尴尬,难以服众,而哪怕出一分差错,也极易落人口舌。
此番将军回京,与展老将军之故友皆有所拜会,朝中局势亦是摸清几分。如今圣上有意培养御林军白大将军之子,那白小将军展戎见到一面,又收了些许情报,的确有几分将才,若将来出了事,不至无人可用。
展戎心中虽是冷漠不屑,但此事的确不可小觑,倘若程允真是不走一反三,一拍脑袋做出这么个决定,那展戎的处境就是如履薄冰。
“朝上如何回应?”展戎沉思片刻,问。
“皇上未出一言,兵部何侍郎道不可,但双方皆未多说。”展连豪回答。
那大臣朝上一提,皇上虽表面不置可否,但必是往心里去了。此事不是能在明面上说的,必将召集亲信御书房议事。不需想也可知,必是同意与反对者参半,展戎目前要做的,就是在反对方加上足够重的砝码……
展连豪低沉道:“将军,时间紧急。”
展戎轻轻点头,展连豪试探问:“要和老王爷通信吗?”
展戎面色无波,又几分阴沉,抬手打断展连豪话头:“不必。你先下去吧。”
展连豪叉手退下。
这十多天从君从未离开过将军院中,连红药处也不曾去,专心服侍将军。
听得门口通报,从君便到门口跪迎,待将军越过他才站起身来,跟在将军身后绕进屏风,为将军更衣脱靴。
“将军今日可是累了吗?”小公子见他归来尚早,且脸色十分不好,心中有几分惧怕,小心翼翼问道。
“你却有眼力。”展戎淡淡答。
从君将他外衫放在一侧,乖觉地说:“从君见将军归来甚早,冒昧揣测,将军恕罪。”
展戎不应声,从君起身为他整理好里衣的领口,说:“不如从君为将军按摩一番,消解疲累。”
屋中香炉里燃着安神的香,展戎躺在从君腿上,小公子跪坐着,为将军按摩头部。他力道适中,的确为展戎解了几分乏累。展戎闭着眼睛,眉头微皱,平淡地问:“你如何不问本将,为何乏累?”
从君微微一怔,而后温驯道:“从君无能,不能为将军排忧解难,服侍好将军,缓解将军乏累便是。”
展戎轻笑了一声。
他睁开眼睛看向从君,一双眼中虽布着几分血丝,仍是锐利清亮无比,便是自下而上,也是压迫力十足,小公子微微一怔,心中咯噔一声,但不敢表现出来,仍是平淡处之。
将军道:“戎人欲使公主和亲,皇上有意将她指婚于我。使开疆的将领娶他战败之族的女子,果真是诚意十足,你觉得呢?”
从君不自觉地抿了下唇,轻轻答:“从君愚昧。”
说着手往回收了一收,从太阳穴撤回,改为为将军按揉头皮。
展戎勾了下嘴角,挑起眼帘看着从君的脸,语气平缓地说:“两年前,皇上本有意将长明公主许配给我,招我做驸马。倘若这婚事一成,本将需得舍弃镇西大业,入京与公主完婚。皇上可不动一兵一卒,收我全部兵权。”
长明公主,乃嫡长公主,真乃大魏之金枝玉叶。休管展戎如何功勋卓绝,嫡长公主仍属于下嫁,绝没有委屈了展戎,甚至可算隆恩,任何人也挑不出任何差错。
而公主尊贵,按大魏律,公主出嫁,自设公主邑司,门下机构无数,专责公主衣食住行、财货出入、田园征封等,言行皆有记载。所谓“娶妇得公主,无事生官府”,若婚事成,展戎便彻底被拴住了,而成天家戚,又怎能不卖心卖命?真可谓一举两得,既除里忧,又绝外患。
“宴从君,这岂不是你的妙计吗?”
小公子的手僵硬地停了下来,看向展戎,嘴唇轻轻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将军面色全无变化,声音轻松沙哑几分,悠然而颇有深意地道:“说起来,我倒要感谢你那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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