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湖是人工开凿的,但也足够壮观。将军对垂钓无甚意趣,由着小公子一人在湖边,秋露随身伺候。他在亭中饮酒乘凉,时有将领兵士路过,同将军交谈。骆义也带着妻女在湖边游玩,小丫头捏着纸鸢,小腿倒腾得慢,放也放不高。玩了一会儿就放下了纸鸢,去草丛里跑两步蹲一下地摘小野花去了。
骆义打远瞧见了将军,将妻女安顿好,便朝亭中走来,拜会道:“将军今日心情悠哉,不见在校场,原来在这处躲清闲。”
兵士们打马球打得热火朝天,个个都唏嘘不见将军人影。
“他们却是精神头足,难得休假还这么热血沸腾。”将军道,“日日奔腾也无趣,边境生乱,亦不好宴乐声歌,养着个性子静的,就带他出来散散心。”
骆义附和地点了下头,在将军对面坐下。他不比展戎等人年轻气盛,成家立业,自然是更稳重,自从得了子嗣,性格更是沉稳,军中嬉乐亦少见人影,平日宴席非将军主场,也极少露面了。将军这几句说的,倒似是他的心境。
“闲来无事,不如你我二人手谈一局,骆将军意下如何?”展戎道。
“正随属下心意。”
丫鬟侍女便摆上棋具,又将酒温了一壶。棋局过了一半,从君一条鱼还没钓上来,将军将瞟过去的目光从小公子的背影收回来,干笑了一声,说:“不是垂钓,是参禅呢。”
骆义也朝小公子看去,平声说:“钓鱼是耐心事,急躁不得。反应慢了要将鱼放跑,心太急又要弄伤。”
他说这话本没有什么言外之意,话一出口才回过味来,眸光一滞。
将军落子的手果然一顿,而后才将棋子扣下,说:“那依骆将军之见,鱼当如何?”
骆义看向将军,话头卡在这里是骑虎难下,好在多年跟随将军,并无太大顾忌,略微斟酌,坦言道:“骆某愚人,只知晓不吃饵便是。”
展戎头也不抬,目光落在棋盘上,眸光晦深,仿佛在斟酌棋局,片刻后才点了下头,道:“高见。”
骆义看了看他,没再出声。
他曾是展老将军的部下,多年来出生入死,自是忠诚,对展戎也不乏敬佩。战场上如何另是一说,若非谈公事,他平日里不喜与展戎单独相处。
这样沉默着又对弈了一会儿,小公子那头终于钓上来一条鱼,活蹦乱跳,从君和秋露两个人才能勉强将其解下来,甩了一身的水。
将军开口道:“前几日朝廷从秦都粮库拨粮,白少鸿扣了一车,文书上是那监军签的字。”
昨日粮食入库,近来公文汇总到他手里,展戎才知此事。正式开仓放粮需得将军和监军两枚大印,这种小账一个人是做得了主的。近来奉江擅做主张的事没有十件也有八件,毕竟领着监军的职位,小来小去,将军未曾费心计较。如今动了粮给白少鸿,才真的触到了展戎的霉头。
“你怎么看?”展戎落了个子,轻描淡写地说,盯着棋盘又补了一句,“要死局了。”
棋盘上黑子将白子围得水泄不通,恐怕骆义回天乏术。只是不知将军这句指的是什么。
“如今硬碰硬,不妥。”骆义直截了当地说。这一年以来奉江羽翼颇丰,代表的皇权的比重日益增大,若是硬碰硬找麻烦,自然绝非上策,可现在全天下都虎视眈眈地看着镇西的笑话,若容着监军日复一日地架空军权,迟早任人拿捏,亦是不可。
骆义看向棋盘,说:“将军赢了。”
展戎直起身子,说:“承让。骆将军,若给你一次机会改了这局,你怎样做。”
骆义低头凝视棋盘片刻,拿掉了一颗黑子,道:“这般。”
这一子乃是棋眼,虽不至立刻起死回生,却给骆义的白子反扑的机会,倘若棋局时间拉长,能反败为胜也未可知。
展戎勾唇一笑:“骆将军妙手。”
他站起身来,说:“骆将军家眷还在等,本将就不多留了,免得小千金怨我。本将也去看看那个参禅的,能钓上来几条鱼。”
从君钓上来一条后就开了运势,这么短短一会儿时间就又钓上来两条。三条鱼在木桶里游来游去,空间有限转不开圈,显得略为笨拙。
从君见将军凑近忙站起身,将军看向水桶,使手指拨了拨水面,鱼儿受惊,又游动起来。
从君不知他怎么对活鱼来了意趣,说:“从君笨拙,钓上来的尽是小鱼。”
湖鱼长到一尺,已算得上是大鱼了。将军道:“本将打趣你在参禅,是小瞧你了。这几条鱼钓得好,哪条也没伤到,果真是个有耐心的。”
从君不知道他打的什么哑谜,总觉得有些言外之意,却不得要点,只得静默不语。
第113章 监军遇伏
那日勉强偷得浮生半日闲,马上就没了安宁。战事突然吃紧,戎人集结兵力一路杀来,展连英出城迎战,不料中了埋伏。这些日子瀚城全无安宁,隔三差五便要打一仗,两军实力相当,谁也没能讨到好处。镇西军得知戎人合兵的事,展连英亦是自少年起便与戎人作战,知道他们的底细,此番来袭者的确实力强盛,因此他未曾料到还有后手。
吃了既往经验的亏,戎人拖延战事,是在等待援军,这日一战,亦如以往,中场战鼓再擂之时,竟从两翼杀出两路骑兵,立时冲溃了展连英军队的阵型。
敌我兵力悬殊,瀚城守军溃败归城,展连英下令封闭城门。瀚城攻守战再度打响,只不过如今攻守双方换了位。此一番苦战,鏖战三日夜,两军皆为疲惫,展连英死守不退,又依瀚城城墙之险,竟是守住了。戎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不知作何感想。
戎族军队见硬攻不成,便施围城之计,似乎另有密谋,魏军不得而知。瀚城后围三城兵力不足,不敢擅动支援,恐中戎人调虎离山之计,受前后夹击。如今只得等乱戍城援军到,方可再度开战。瀚城虽险,所幸城中无百姓,全无后顾之忧。只是瀚城新得,周围荒芜,并无屯田,两年以来粮草均由大魏内境供给。如今秋粮新下,还不等送到城中,战乱方始,城中粮草,满打满算仅可供守军半月之需,瀚城必是一步也不能退,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必要扰乱守军军心。
如今战况,还不足以大将军行营扎寨,展戎仍稳坐军府,掌握八方。
瀚城攻守战始,镇西就向朝堂呈递了折子,政事上要如何处理,非将军分内之事。会上,自是集思广益,商讨战情,骆义本欲出征,展戎却迟迟没有派遣。
“如今两位展小将军,一位身在闵州,一位身困瀚城。若乱戍城动兵支援,芒线必要减兵。如今我军情报不全,不知戎人何等局势,若要出战,末将愿往。”骆义道。
展戎抬手,截断了骆义的话头。此次戎人来势汹汹,实乃少见,展戎心觉有异,因此一直观望。他说:“芒线布防,无人比骆将军更熟络,时机一到,必要派遣骆将军上阵。当务之急,乃是瀚城粮草供给。粮车辎重非轻,亦要重兵护送,纵是不生战乱,至少要七日方可抵达。及至后围之城,与守军会和。如何将粮食运往瀚城,再做计较。”
展戎抬起头,望向众人,说:“此乃要职,干系重大,不知何人愿往?”
监军本来便要督促战局,把控粮草,如今展戎身边能人皆不在身边,这一要职必然要落在奉江头上,何须一问。
“我来。”奉江道。
展戎看向他,说:“有劳监军了。此次一去,艰难险阻,万望小心。”
“奉某身为监军,粮草文书,皆乃鄙人分内之事,何以言辛劳。”奉江平淡道。
将军朝他露出一个不上升颧骨的笑容, 一挥手,立刻有录事上前略一拱手,展戎道:“监军督促输运粮草,开军府粮仓,杂粮八千石,粳米两千石,草料以瀚城守军骑兵十倍计,即日启程,速拟。”
录事领命,几人当即便草拟文书,展戎道:“护送人数,奉监军怎么看?”
奉江道:“除却运输辎重所需兵力,另要一队护送,及至乱戍城,我自会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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