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军妓地位卑微,连最低阶的奴婢都要看她们不起,戴罪之身,平日里居于角院,连外出的自由都不曾有,姿容昳丽的还好过一些,底下的士官们办宴,也常叫她们去助兴,能得些首饰和脂粉钱。
可惜僧多粥少,那些不够机灵的军妓便是活生生等死,居在一处,难免生嫉妒之心。纠葛常有,闹起来便是各打五十大板,军爷们和管事的女官个个忙得很,哪有闲心断这官司呢。
这些日子红药不知怎的殷勤了起来,逢闲便往将军院里跑,她手艺灵巧,吃食做得好,女工活也不差。要说她隔三差五为将军做些小食,从君并不感到意外,见这绣工精致的荷包,才觉费解了。
将军对红药向来视如不见,偶尔也有心情好的时候。上回红药送了青团过来,他还赏了支钗,此时看着这费时费力的玩意儿反倒无动于衷,看也不看随手扔在案子一边了。
红药敛着弯翘的长睫只是笑,低敛的眸光透着一缕媚意,看着又似是使坏的猫,说:“将军真是好绝情,奴家近日在西院颇觉失宠,可是将军嫌弃奴家人老珠黄?近来晚宴,都不叫奴家献舞了。”
小公子为将军抽掉了这张写满了的宣纸,将军头也不抬,说:“胸大无脑,倒颇有自知之明。”
小公子从眼底偷瞧着二人,红药仍然还是笑,撩起眼皮,笑得像骂人一样,说:“将军偏爱这般伤女子的心,也难怪这把年纪还没成家。”
展戎丝毫不搭理她。
红药哪管他什么反应,语气一转,又说:“奴家练了许多舞,颇觉无用武之地。逢着春意,又编了一支,将军可万莫再叫奴奴白忙一场。”
前后献了这么一大堆殷勤,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将军丝毫不觉意外,早就知道红药有所求,原来憋在了这处。
将军懒得搭理她,红药也不会多留。小公子不知道里面的门道,颇觉意外,目光落在案旁的荷包上,心中疑惑便更重了。
那荷包做工精致,绣品上乘,这小物件才更费心神,没个三五月是不成功夫的,他们的门道从君不知,红药的性情他却是知道的,她哪里会为将军下这么大的功夫,更何况……上面绣的是鸳鸯。
不为钟情之人,怎肯下这么多的苦工?荷包上一针一线,全是女儿家的心思,那鸳鸯栩栩如生,该是何等用心。
小公子目光落在荷包上,将军虽是在写字,头顶却好似长了眼睛,道:“你对这荷包很上心啊。”
从君忽地回神,轻轻把将军写好的这张宣纸也放在一边晾好,他微微垂着头,颈线十分优美,答:“从君只是见这荷包做工精细,便多瞧了两眼。”
展戎发出一声好笑的鼻音,面无波澜,说:“那不如叫你去跟红药学上一学,正好本将没什么腰坠,也好填补填补。”
从君忙收回目光,低垂着眸子不应声,好似担心将军真心血来潮叫他去学女红一般。将军看他这模样便觉好笑,在帕子上擦掉了手上的墨迹,语气也比平时软了几分,说:“去吧,本将下午有公事,晚膳前回来便是。”
从君近来乖巧温顺,将军又是心情大好,有意怀柔,自然也给了他一些自由。
从君行过礼,乖巧退下了。
府中下人见了他也并不行礼,从君虽说是将军爱宠,毕竟是这般身份,路上相逢常是各自视如不见。这么穿过庭院上了回廊,从君一路往西院走,在花园里就碰上了红药,她蹲在假山池水旁伸手搅水玩,神色却与平时都不同,一派冷漠,若有所思。
从君微微一怔,顿住脚步,红药听得动静,偏过头看向他,见是从君,脸上的冷漠像雾一般消散了,一派笑意盈盈,好像方才那一幕不过是从君的幻觉。
“你怎着追过来了?他近来管你倒是颇松。”红药笑道,站起身来,也不等从君回答,便说,“正好,我炉上温着糕点,分你来吃。”
话罢了,便来扯了小公子一把,一路絮絮叨叨地说:“这西北之地,饮食与京中全然不同,我是吃不惯的,想来你也是一样。”
“我在家中之时,可没现在的本事,阿娘手艺那样好,谁还愿意做吃食。”红药眼中满是笑意,“无人宠着了,便什么都会做了。当真是稀奇。”
小公子一向少言寡语,红药同他一处时,惯是爱说话的,却也没有这般的多,叫从君心里觉得不对劲,可既插不上话,也问不出口。
红药提着裙子往台阶上跑,从君跟在她身后,他迈进屋里时红药已去帐子那边看吃食了,藕粉桂花糖糕,出门前熄了火,小泥炉的余温偎着,现在吃着正好。
从君坐在红药的坐榻上,这窄榻对着窗,能望出很远去,远处园林郁郁葱葱,偌大的将军府有如辉煌画卷,看起来与京中别居有几分相似。园林自然都是相似的,绿也尽数相同,看得久了,也要恍惚自己身在何处。
红药端着糕点走了回来,小公子收回目光,落在案上的一堆璎珞钗环上,目光一凝。红药推腌臜似的退开,全然不见一点珍视,把糕点盘子摆了上去。
从君自然有些疑惑愕然,红药示意他吃糕点,见他神色,笑了笑,说:“不傍身的首饰,无甚大感情,今日才收到的,同我还算生人呢。”
她这几句说得诙谐,从君听着却不是这么回事。红药见他疑惑目光,若无其事的模样,说:“军妓送来的,近几日,收了不少,这东西沉,我不愿碰。”
再听不出是贿赂讨好,便是小公子迟钝了。他好奇问道:“她们为何送你礼物?”
红药轻轻咬了口糕点,嫣然一笑,说:“枉你聪明,生得大眼界。瞧得见天高阔海,却瞧不见水中鱼虾,想必从前在家中,也是丝毫不知家中下人私下的龌龊。”
小公子看着她。红药说:“过两日出去踏青,必要带些女子助兴。此时不比军中,将军府养有乐班私妓,这好差事落不到军妓营里去。”
将军自然不是白养着红药,在军中和府中,妓营之事都由她负责。出去踏青,红药必然是有一席之地的,寻常军妓哪有这好运气。许多人可能这辈子再也无缘看见郊野了,这机会何等珍贵。
想争得一席之地,一则是因为困在府中,自然想出门去;二则,将军牵头的游春,随行军官自然都是佼佼者,若能被哪个将领看上,也能博得一线生机。
已经有依傍的自然求不到红药这里,能托人送来物事的,正是不上不下的。这些钗环岂不沉吗,载着多少渴望。虽说不是上品,但对那些姑娘们来说,定是她们的“傍身之物”了。
红药近日三天两头地对展戎献殷勤,为的便是这事。
从君轻轻抿了抿嘴唇,红药波澜不兴地往从君这边推了推盘子,道:“不说了,尽是些没趣的事。这次糕点十分好吃,你多吃些,剩下的便给将军带回去。”
她一贯这个样子,好个红颜无赖,难怪将军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上次那盅鸽子汤就是为小公子做的。她回回送给将军的不是第一炉的试验品就是丢了可惜的,回回雅致地摆好了充大头,旁人也看不出来其中门路。反正将军也未必赏脸,她赚个情面献回殷勤,总之吃不了亏。这些从君一向看在眼里,自然知晓。
他本想问荷包之事,不知如何开口。听红药这一句,一下便明白了。
第85章 好春光
出郊游春这日,掖城如节庆一般热闹。车辇与马匹有如长龙,向北门而去,将士们谈笑风生,随行的女子们亦是言笑晏晏。小孩子都在满街乱跑,看着军府的高头大马,平民老百姓也各自三五成群地跟在军队后方,一派祥和景象。
郊野草色青青,山中潺潺流水,鸟叫虫鸣。山中修建的几座亭台虽较之大魏内境粗陋几分,此情此景却不显落魄。寻常兵士们一边笑闹着一边摆好食案,女子们往来穿梭于其中,在席上摆好杯盏瓜果。往来路望去,行人如缕,都是闻着将军办宴的风声,来凑热闹的百姓。
有早到的小孩子已在那边山涧里摸起了鱼,兵士们也都下水去了。将领们三五成群,要比试射箭,看谁打到的猎物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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