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李方伯笑道:“我这是碰见贵人了。前天有个公子过来买饼,非要先尝了再买,我一开始还不乐意。”
祁听鸿心想:“李方伯家的饼,尝一口是再也不会买了。”李方伯又道:“他险些和我吵起来,说,若不让尝,就去对面买了。对面是个死女人卖点心,我不能便宜她,就让那公子尝尝。”
旁边小辈连连点头,李方伯得意洋洋道:“记好了,有人要先尝再买,让他尝了……那个公子吃一口,夸我这里做的饼是天下至味,比御厨做的还好吃。”
祁听鸿想:“这怕是个舌头坏了的。”李方伯道:“他说他是卫家的少爷,正预备自己做点生意。愿意和我合伙,我出小头,他出大头,搬去城内开店。”
听到“搬”字,祁听鸿心中一凛,又想:“真的是要搬了。片雪卫,卫家少爷,他们这起名办法还有点好笑在。”
那老头问道:“啥时候搬去?”祁听鸿凝神细听,李方伯说:“很快就搬,过个十天罢。”
祁听鸿牢牢记住这个数字,默念,十天。接下来几个小辈如何缠着李方伯要做饼秘方、李方伯如何含糊其辞,祁听鸿都无心再看了,把瓦片盖回原位,跑回醉春意楼。
因为他放跑句羊,齐万飞最近没少给他脸色看。祁听鸿自知理亏,看见盟主就犯怵,总是绕着走。
三就黎偶尔刺他一下,但三就黎素来喜欢开玩笑,祁听鸿也不晓得他到底生没生气。楼漠和胡竹已死,只剩薄双、金贵和谭先生可以商量了。
三就黎苦于和面,对伙房深恶痛绝,盟主则是从来远庖厨的。想来想去,是伙房比较安全。
祁听鸿找个由头,把这三人叫到伙房。金贵大大咧咧道:“怎么,神剑要做啥?”
祁听鸿赶紧比个噤声的手势,金贵压低声音又说:“神剑偷偷摸摸地要做啥?”
祁听鸿有些难以启齿。薄双道:“和那位指挥使有关系,是吧?”
祁听鸿一惊,说:“薄姊姊怎么知道?”薄双笑而不答。祁听鸿硬着头皮把来龙去脉讲了。句羊分别前如何要他注意周围商户动向,跟着搬家,最好搬去闹市,说他如何听到李方伯遇见贵人,果然打算搬走。最后说:“我晓得你们可能不信他。”
金贵道:“为啥不信?”
祁听鸿有点感动,又想金贵大概是没心没肺,转向另外二人。
薄双道:“神剑,你自己信不信他?”
祁听鸿低声道:“我心里觉得句羊不会害我们,但我也想不出理由。”
薄双笑道:“谭先生怎么看?”
谭学沉吟道:“我和他也算说过几句话的,我想,他要害我们,完全不必费这个口舌。”
薄双拍板道:“那就这样定了。按李方伯的说法,咱们还剩十天时间准备。”
醉春意楼多数家具都变卖了,算起来十天收拾东西算宽裕的。但要说服齐万飞搬家却不容易。薄双想了想,也说:“三就黎好劝,交给我就是。齐盟主呢,只能姑且试试看。”
转天在饭桌上,薄双说:“我在棋盘街相中一块地皮,想要把醉春意楼搬过去。”
三就黎接话道:“搬嘛,缺不缺银子?”
他说话时朝祁听鸿眨眨眼。祁听鸿明白了,三就黎也是站在他们这边的。祁听鸿松了口气,符合道:“什么时候搬?”
薄双偷偷看了盟主一眼,含混道:“不晓得,但这两日先收拾东西罢?”
齐万飞刚好吃光碗里米饭,放下筷子,极锐利看了祁听鸿一眼。祁听鸿背后冷汗直冒。这目光像箭一样,一下把他看穿了。
距离李方伯说的日期还差八天。祁听鸿从床底下拖出县学用的箱子,收拾自己行李。
句羊住这间房的时候,闲来无事,把他衣服被子全叠了一遍。现在要被弄乱了,祁听鸿颇有点愧疚。拣到一半,房门被人敲响了。祁听鸿跑去开门,只见齐万飞背手站在门外。
祁听鸿心虚道:“齐盟主,有什么事么?”
齐万飞淡淡在他打开的衣柜、地上摆的箱子扫视一圈。祁听鸿连忙解释:“薄姊姊不是说,打算搬去棋盘街……”
齐万飞沉声道:“我和她讲了,不能搬。至少最近是不能搬。”
祁听鸿愕然,齐万飞说道:“出来谈吧。”
祁听鸿向来怕这位盟主,觉得他太严肃,不好说话。现在跟在他身后,忐忑不已,一直在打鼓。两人找张茶几坐下,齐万飞重重叹了一口气,才开口道:“神剑,你和上次来那位片雪卫,是什么关系?”
听见这话,祁听鸿只觉全身热血往脸上流了,耳根热得不得了。武林盟别人纵然看出他们俩关系,也都心照不宣,最多调侃几句。齐万飞还是第一个直接问的。
要是换个人问他,换薄姊姊、三就黎、金贵,他或许还能说说。但面对齐万飞,祁听鸿实在说不出口,含糊道:“我……我们县学里就认得了。”
齐万飞不依不饶,说:“然后呢?”
祁听鸿感觉自己像只老鼠,被人拿灯照着,无所遁形。其实他大可以讲,我们是结义兄弟,是好朋友,是过命的交情。但他不知为何,偏不想要撒这个谎。被齐万飞看得没办法,祁听鸿嗫嚅道:“就是那种关系。”
齐万飞不响,祁听鸿深深低下头,有点发抖,说:“断袖分桃,契兄弟,兔儿爷,反正是这么一回事。”
第67章 参商(二)
他原以为盟主要讲他几句的,齐万飞却静静盯着他看,久到祁听鸿浑身不自在了,齐万飞道:“搬去棋盘街,同样也是句羊的主意,对吧。”
盟主明显不是真的在问问题。祁听鸿默认了,齐万飞说:“我本以为神剑是个拎得清的。”
本以为,意思是说,神剑其实不是个拎得清的。祁听鸿咬紧下唇。齐万飞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是片雪卫指挥使,跟我们是对头?”
祁听鸿嗫嚅道:“想过的。”齐万飞说:“他干嘛要提醒你,干嘛要帮我们?”
祁听鸿深吸一口气,说:“因为我和他是、是这种关系。”
齐万飞早就料到这个答案,微微冷笑。祁听鸿晓得他不是笑自己,仍旧觉得难受。齐万飞道:“神剑,真论起来,老朽算不上神剑的师长,这话轮不到我说。”
祁听鸿道:“请讲无妨。”齐万飞道:“神剑重情重义,人人喜欢,这是好事。”
祁听鸿无精打采道:“过奖了。”
齐万飞道:“但神剑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了,应该知道一个道理。情义是不可相信的东西,江湖上兄弟阋墙的事大有人在,他这个燕王的走狗,就更不该相信了。”
祁听鸿垂下眼睛看桌面,避开两道利箭一样的目光,执拗道:“句羊不一样的。”齐万飞道:“他若真的挂念你,就不会回去了。”
祁听鸿说:“句羊为燕王做事,正因为他是有情义的人。”
这句话其实也是在说服他自己。齐万飞摇头道:“片雪卫的情义,我是不敢信的。而且句羊刚刚回去,要立一点功,哄燕王高兴吧。”
见祁听鸿默然不语,齐万飞安抚他说:“要是是神剑自己的主意、谭先生的主意、薄双的主意、三就黎的主意,甚至金贵的主意,我愿意听的。如果你们说,有个主意可以救回胡竹兄弟,就算要我死也没所谓。”
顿了顿,齐万飞又道:“但要是片雪卫的主意,我只能反着做。”
祁听鸿轻声说:“盟主,我会看人的。”
齐万飞说:“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句羊是给你一个什么东西,当做免死金牌吧。”
祁听鸿说:“是。”齐万飞重重一拍桌子,厉声说道:“胡竹兄弟到底还是死了。句羊已经骗你们一次,你们还要相信他?”
祁听鸿被他声音一吓,又面对齐万飞失望的脸色,心如刀绞,不想再谈了,只辩解道:“我想他自己也没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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