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组只有陈静文熟习弓法,当然率先射一箭,当做示范。陈静文拿了弓,问道:“二位兄台,以前有没有试过蹴鞠、舞剑,或者跑得快些也算。”
祁听鸿心里想:“托师父他老人家的福,剑法练得不错,轻功还凑合。”嘴上答道:“都没碰过。”陈静文望向句羊,句羊也摇摇头。
陈静文长叹道:“会五禽戏也行。”句羊说:“不会。”
陈静文又叹一声。衡为埋怨道:“静文哥!”陈静文振作精神,说:“无妨,你们两个,照着好生学就是。”
射圃用的箭侯,乃是一根竹竿,挑一张四角白布。正中央标红,约莫杯口大小,往外涂有白、苍、玄、黄四种颜色。射中红心记十分,射中外圈色环,依次各少两分。陈静文讲道:“好在习射此事,并不看蛮力大小。只要身心专注,盯准箭侯。”讲到此地,他挺直腰背,往后撤了半步,挽弓搭箭。
习射用的箭侯摆得不远,只隔五十步。陈静文眯起一边眼睛,瞄了一会,松开右手。只听弓弦铮然一响,羽箭飞射而出,射中箭侯内圈,该计八分。衡为跳起来拍手,道:“不愧是静文哥!”祁听鸿也跟着拍手道:“不愧是陈兄。”
句羊瞟他一眼,神情颇为古怪。祁听鸿道:“怎么?”句羊说:“没怎么。”把头转开。
陈静文抬手擦汗,把弓递过来说:“谁来试试?”这弓恰巧递到祁听鸿手边,祁听鸿便接过来道:“我试试罢。”
不得不说,祁听鸿对各种兵刃天生有感应,一旦拿在手里,立即热血沸腾,有使不完的劲。小时候他在邓尉练武功,他学长剑,师兄学横刀,两个人都从最简单的竖劈学起。祁听鸿一天不做任何事情,小手握定“隙月”剑柄,劈三千下。师兄练到中途,往往已经腰酸背痛,抱着长刀,照地上一躺。祁听鸿问:“练武功不好玩,还有什么好玩的?”
师兄说:“我想娶老婆。”祁听鸿不明所以,道:“娶老婆有甚么意思?”
师兄胡乱说了几句,转而说道:“你的剑比较轻,当然不累了。”
师兄的长刀名叫“十轮伏影”,和隙月剑乃是一对,都是陨铁打就,两者都轻不到哪里去。过得一刻钟,师兄抱着长刀睡着了,祁听鸿挥罢三千下剑,满身大汗,跑去冲凉水。几年下来,祁听鸿进境飞快,就连他师父也要称奇。
如今这张弓,弓臂光滑、优雅,缚角披筋,祁听鸿太久没动武功,手指碰到它,心底涌上热切,眼睛里只剩箭侯中央,一颗红心。这比投暗器简单得多。投暗器时,肩、肘、腕、指,到处在动,射箭只消动动手指。
此时陈静文道:“兄台,可别把自己弄伤了。”
祁听鸿想起来,自己在县学扮秀才,万万不能乱出风头。喏喏应道:“这样摆么?”
陈静文点头道:“差不多罢。”祁听鸿想:“第一回 射箭的人,一定射不中才对。”他到处望望,挂着箭侯的竹竿长了一个黑斑点,像一个人眼睛。祁听鸿于是瞄定那粒瞳仁,松手放箭。
这支箭完全就像身体延伸,逍遥如意,在黑斑点上轻轻一碰,落在地上。陈静文道:“脱靶啦,没有分!”祁听鸿比射中红心还高兴,笑吟吟走回来。句羊问道:“有这么好玩?”
祁听鸿暗自雀跃,道:“好玩呀,句兄试试看。”
句羊接过弓,一拉一射,半点不迟疑,箭贴着竹竿飞走。祁听鸿道:“啊呀,句兄,你怎么不瞄准?”
陈静文恨铁不成钢,连连摇头。衡为看见了,笑道:“静文哥,别生气,我来试试。”怯生生拿了弓箭,一举竟然射中六分。祁听鸿道:“衡兄,原来你也厉害得很哪!”
衡为面颊飞红,说道:“是静文哥以前教我的。”
练了半个时辰,县学教谕走下来巡查,叫他们一人射一箭看。衡为这回中了四分,陈静文射中红心。轮到祁听鸿,他射地上落的银杏叶。句羊仍旧不瞄准,箭飞到天边。那教谕从来没见过射这么偏的,发怒道:“射以观德!”罚他们两个人到后面站着。
祁听鸿没有弓箭玩了,悻悻地罚站。句羊垂手站在旁边,说:“其实也不难。”
祁听鸿好笑道:“句兄,我一分没得,你也一分没得。你教我射箭,这是什么道理?”句羊道:“不听算了。”
祁听鸿渐渐摸清他的脾气,笑道:“听呀,请讲!”句羊说:“你看准了红心,屏住呼吸,等手完全静了再射箭。”
祁听鸿笑道:“句兄,你自己完全不是这样射。”
句羊不答。片雪卫演练射箭,都是要练骑射、练连珠箭。这种射法看一眼等于瞄准,眼睛都不用眯。祁听鸿又去瞧射圃里面,陈静文、衡为紧紧靠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话。祁听鸿道:“他们两个倒很亲近。陈兄每回不高兴,衡为一劝,他就软和了。”
句羊哼了一声,说:“非礼勿视。”祁听鸿好奇道:“这怎么就非礼勿视了?”
看了半晌,他瞧见衡为耳朵尖红通通的。祁听鸿又道:“衡兄身体不舒服么?好像发烧了一样。”
句羊道:“你非要看,就看下去。”
这两个人箭也不射了,手越贴越近,十根手指像小蛇,紧紧缠在一起。祁听鸿叫道:“哎呀!”
句羊觉得好笑,问:“你又叫什么?”
江湖上分桃断袖的事情、结那种“义兄弟”的事情,其实不算少见。祁听鸿道:“我不看啦!”想起自己学衡为捧场喝彩,尴尬不已,想往地底下钻。
上午的最后一个时辰,教官点人抓阄。抓到谁的名字,两组就要“乡射”比赛。陈静文抓了一张纸条,打开一看,当即傻眼。等他走下来,祁听鸿与衡为围上来看。陈静文铁青着脸,展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谢誉名字。谢誉也己经得到消息,站在射圃另一头,耀武扬威,朝他们翻了个白眼,道:“过来呀。”
谢誉虽然不来上课,做到文不争第一,但碰到这样的射箭比赛,却好胜心大起,组出来一队虎背熊腰的生员。看着都教人想:县学里真有这么几号人物吗?
句羊望了一眼,说:“这几个人是谢誉家丁,本来也不是真的生员。平时不来早午课,你当然不认得。”
祁听鸿道:“家丁也能进来县学?”须知他们这些生员,出入大门都要层层请假,请牌子,交牌子,繁琐之至。也就祁听鸿飞檐走壁进出,省却这些麻烦。句羊道:“给他们每人捐一个生员,自然就能住在学里了。”
祁听鸿听得吃惊,忍不住想:“当初考县试已经千辛万苦,谁知秀才是可以捐的!”
谢誉见他们长久不来,隔半个射圃,着人远远地喊道:“陈静文,你个孬种!”别的生员投来目光,怜悯有之,幸灾乐祸有之,多数人根本害怕管,让出一块空地。谢誉带着家丁走过来。他们用的并非县学弓箭,而是自己带的。每个人腰上挂一个大红弓套,上面绣一只张嘴老虎,袖口紧紧扎起,煞是威风。
衡为小声道:“静文哥,别管他们了。”陈静文捏紧拳头不答。
祁听鸿觉出不对,问道:“之前有什么过节么?”
衡为苦笑道:“谢誉这个人,跟我们是同年进学的。在县考场上,静文哥就和他打过一架啦。”
原来当年谢誉县考,仗着家里关系,提前透了题目,又在考篮里面夹带小抄。考官知道他是大官儿子,并不管他。然而陈静文坐在后排,一眼看见了,竟自站起来检举。
虽说谢誉不怕检举,这事不了了之,他却觉得陈静文故意下他面子。出了考场,要找陈静文麻烦。孰料陈静文家里三代做武官,是个硬点子,反而把谢誉打得喊爷爷。两个人就此结下梁子。从那往后,谢誉逮准一切机会,到处使绊子。
祁听鸿听完了,心想:“原来今天是冤家聚头。”
那边谢誉朝别人打听,问:“另外两个新人,准头怎么样?”这讲的是祁听鸿与句羊。一个生员答道:“射到现在,没一箭得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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