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湘拿起木棒,敲敲洞口石头,蜘蛛悄无声息地让开了。她将蛛丝卷起来,说:“这是我阿哥养来看门的。”
祁听鸿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阿湘笑道:“蜘蛛这个东西,乍一看凶巴巴的,认识久了其实很好。”
从山洞走出来,就到了他们初遇阿湘的溪谷。这地方草木都长得又高又大,太阳一出来,齐腰深的芦苇丛里,野鸭成群结伴醒了,扎进水里觅食;高高树枝上,莺朋燕友,蝶侣蜂伴,全无一点冬日气象。祁听鸿接过缰绳,道:“阿湘姑娘,就送到这吧。”
句羊翻出一个小银盒,交给阿湘,说:“这个给你。”这是养幺儿的盒子,现在装的是苗春身上那只蛛王蛊,句羊磕磕绊绊养了几个月,算是养活了。
阿湘拿着银盒说:“坐下来歇会儿罢。”找到一条卧倒的树干,四人在上面落座。阿湘又笑道:“还没和我讲完故事呢。”
祁听鸿一愣,阿湘说:“刺杀皇帝以后,我哥怎么样了?大家怎么样了?”
祁听鸿闭上眼睛,思索道:“薄姊姊不喜欢江南,换了个名字,还是继续开酒楼。楼顶一层给大家都留了上房,想住的时候随时能住。”
阿湘道:“我阿哥欠的银子还得完么?”祁听鸿道:“黎前辈在酒楼里打下手,干得很卖力。若他求一求薄姊姊,薄姊姊心软了,大概能还得更快一点。”
阿湘一笑:“楼漠姊姊、胡竹呢?”祁听鸿道:“他们两个回洞庭啦!三十六寨生意越做越大,还是得他们两个坐镇总舵才行。”
阿湘道:“我听你说,还有一个老鼠。”祁听鸿说:“金贵好容易才戒赌,阿湘姑娘可不能学他。”阿湘问道:“他如今做什么呢?”祁听鸿笑道:“他留在顺天府劫富济贫。”
还有齐万飞和谭学两个人。祁听鸿道:“齐盟主回金陵了,谭先生虽然离开怀柔,回了老家,但在老家学堂仍旧是教书。”这两件事都是真的。阿湘抬起头,好像在眺望遥远的京城,悠悠叹道:“多谢你们,真好啊。”
歇也歇得够久了,祁听鸿和句羊辞别上路。走到溪流拐角,两人回头一看,阿仰与湘就黎还坐在那里。祁听鸿挥手道:“黎姑娘,再见了!”
再往外走就要上山。句羊一手牵着驴,一手拉祁听鸿,走到山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山谷中迷雾散尽。祁听鸿说:“黎前辈的药真是厉害。会不会真就像小孩长大那样,小时候学什么都像隔一层雾,懵懵懂懂的。长大了,雾散了,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句羊道:“什么叫做像隔着一层雾?”祁听鸿道:“就是学不懂,你晓得吧。”
句羊道:“我不晓得。”
他转头一看,句羊嘴角正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祁听鸿着恼道:“知道你学得懂了,不用说出来,真讨厌。”
句羊笑而不语。两个人爬到山顶,往下望去,一边是东流的溪水,另一边隐约能见苗寨的黑色屋瓦,不过已认不出哪一幢是三就黎家。祁听鸿心神一动,说:“句先生,我也考你一首诗。”
句羊道:“怎么出题?和这里有关系么?”
祁听鸿怅然道:“没有一点儿关系,就考你我心里想的是哪一首。”
他以为句羊要猜不出了,没想到句羊说:“我知道了,背给你听。”背了一句,祁听鸿说:“好了好了,太肉麻了,不要讲了。”
句羊好容易猜出来,哪里肯依,照旧往下念。祁听鸿自作自受,只好默默地听完。
前朝崔颢有诗云: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作者有话说:
出意外了所以再多更点……大概下周四完结,大概吧
第85章 唐人传奇(一)
光福镇的“合兴茶楼”,门口种有一颗老梅树。放翁词云:幽姿不入少年场。梅花一开,树底静谧世界,和旁边吵闹的茶楼完全不一样了。
而这梅花树下刚好经过两个人,一个佩一把雪白的长剑,器宇轩昂。另一个人左手和他挽着,右手臂弯搭着一件深绿色披风。这二人便是祁听鸿与句羊。
走到此地,祁听鸿忽然说:“你在这等我,我去拿样东西。”松开挽着的手,自己匆匆跑向街角。
句羊本打算干站在此地傻等,然而祁听鸿前脚刚走,茶楼的茶博士就出来迎道:“客人喝什么茶?”
句羊道:“我不喝茶。”茶博士闻言皱眉道:“这一片都是咱们茶楼地盘,客人要是不喝茶,请去对街站着。”
句羊不想多生事端,也不想祁听鸿回来找不见他,只好交了十个铜板茶钱,坐在茶楼外面的板凳。茶博士说:“客人进屋坐吧,有评书可以听,也比较暖和,茶钱一样的。”
句羊冷着脸道:“你莫管我,上茶就好了。”茶博士还待再劝,屋里传来一个含笑声音说:“你勿要劝他了,人家在‘尾生抱柱’。”
茶楼里别的客人哄堂大笑,骂道:“你说你的书,管别人干嘛?”
原来刚才发话那个就是说书先生。茶博士将了一碗煎茶上来,又给他端来一碟甜酥饼,句羊坐在春寒之中,听里面评书讲《虬髯客传》。
这故事讲的是:隋末寒士李靖在京都时,与时任司空的家妓红拂暗结连理。二人私奔去太原路上,碰到一方游侠虬髯客。
那位说书先生正讲到,三人在客栈之中喝酒吃肉,虬髯客一手提一个包袱,一手执匕首割肉,大快朵颐,好不神气。
吃到酒饱饭足,虬髯客将包袱丢在桌上,拆开,里面是一个人头。
李靖见了人头,大惊道:“这是谁?”虬髯客哈哈一笑,说道:“这是天下负心人。”
讲到此地,茶楼里客人提问道:“天下负心人是谁呢?”
那说书先生略一沉吟,将醒木一拍,说:“此人是隋炀帝身边一个宦官,名叫杨絮儿。李靖定眼一看,只见杨絮儿虽然身死,面容却端的是妖艳无双。”
这一段就是句羊从没听过的了。底下客人又问:“虬髯客杀个宦官作甚?”
说书先生笑了一声,说:“此时的虬髯客,怀有一腔热血,打算逐鹿天下,大家都晓得吧?”
众人道是,说书先生道:“这杨絮儿生得貌美,明面上是个宦官,实则是隋炀帝的男宠。曾经和虬髯客约好,要助他毒杀隋炀帝。只是他胆子太小,真正下毒时反悔,所以是天下负心人。”
有人问:“他干嘛要帮着毒杀隋炀帝?”
说书先生又笑一声,开口道:“这就要说到,隋炀帝骄奢淫逸,后宫无数,其实身子已经亏空了,杨絮儿和他云雨时从来讨不到好。虬髯客是草莽英雄,大不一样,只一晚上时间,杨絮儿就为他倾倒,不能自已了。”
《虬髯客传》虽然是唐时传奇,不是时兴的话本了,三位“风尘三侠”却仍旧很得民心。尤其是仗义洒脱的虬髯客,听书的没有人不喜欢他。此时听见虬髯客被这么编排一通,观众立时不买账了。有个脾气爆的掀翻桌子,抄板凳要去打那说书先生。说书先生仓皇翻过桌子,逃出门外。
句羊坐在外面,吃茶楼里甜酥饼,只觉得糖和猪油放得太省,硬邦邦的,配一碗酽茶,苦得要命。
眼看说书先生要给板凳砸中,句羊把手里半块酥饼丢出去,和空中板凳一撞。酥饼居然没有即刻碎掉,而是把板凳撞偏二尺。说书先生趁机跑掉了。
等那几个客人气冲冲离去,那说书先生折回来道谢,对句羊道:“多谢你,尾生兄。我看兄台用一颗酥饼把板凳砸开了……”
句羊有点诧异。一般来说,身无武功的普通人碰上这种情形,是无暇去看什么东西砸偏板凳的。他不想暴露功夫,指指盘子说:“兄台不要谢我,应该谢你们茶楼大厨,把酥饼做得像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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