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听鸿又惊又喜,抬头一看,叫道:“句羊!你怎么来了!”衡为见到熟人也很高兴,往边上挪挪,坐得离祁听鸿更远了一些。
句羊手臂一撑,翻身坐到墙头,说:“你们在聊啥呢?”
衡为笑道:“祁友声找了个新先生,厉害得很。”
句羊看向祁听鸿:“真的?我和他比,是谁更厉害?”
祁听鸿想逗他玩玩,故意说:“还是他厉害一点。”衡为一边挤眉弄眼,一边也附和道:“句羊兄,说真的,是他厉害,作的文章真是好。”
句羊不以为意,伸手下来要那篇文章看。看了一段,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色渐渐沉下来。看到最后,句羊哼了一声,说:“这是谁写的?”
祁听鸿道:“这人叫孙曰恭。”句羊问:“长什么样?叫他来过来看看?”
祁听鸿说:“好啦,他不在国子监,在我之前住的客栈里。每天大清早看书那个就是他。”
句羊又哼了一声,把文章递下来。祁听鸿却没接,反而抓住他手腕,往下一拉。
句羊一个踉跄,从墙头跌下来,险些摔了一跤。
衡为吓得脸都白了,说:“祁、祁友声,小心点吧,摔着人了怎么办?”
祁听鸿清楚句羊的武功。从大报恩寺琉璃塔把句羊拉下来,也不一定摔得着他。句羊就是在装可怜。祁听鸿贴着句羊耳朵,气声说:“句兄,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因为祁听鸿写文章不开窍,看不出来怎么叫好、怎么叫不好,也分辨不出句羊和孙曰恭孰高孰低。在他心里句羊才是最厉害的,不应该小家子气,和别人过不去。
然而孙曰恭是真正的状元之才,全天下千千万读书人里,三年整才能出得一个,是最最拔尖的人物。要是祁听鸿拿普通文章逗句羊玩,句羊还不至于吃飞醋。孙曰恭的文章当真压句羊一头,那就大不一样了。
过得半个月,孙曰恭居然进了国子监,而且住祁听鸿旁边的号房。祁听鸿问:“孙兄弟,你怎么进来国子监的?”孙曰恭一面翻书,一面摇摇头说:“我也不晓得,他们说是有人给我打点的,但我真不晓得是谁。”
祁听鸿心想:“我晓得是谁,肯定是句羊。”但他却不知道句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考了一回季考,祁听鸿总算明白了。
季考放榜那天,他上午找孙曰恭看过卷子,中午回到号房,就见桌上摆了一张纸,洋洋洒洒数千言,写的正是季考的题目。
这张答卷字迹却不太像句羊的。祁听鸿翻来翻去,发现署名全被墨汁抹掉了。
抹名字应该是句羊做的,不打算牵连别人。但祁听鸿实在是好奇,翻来翻去,终于对光看出来,写答卷的人叫做李骐。
这名字对国子监内的学生可谓是如雷贯耳。李骐原名李马,是永乐十五年的福建解元,十六年上京又中状元,二元及第,得朱棣改了名字,从此叫李骐。
李骐如今应该在翰林院修书才对,不知道句羊做了什么,让他拨冗写国子监的季考试卷。反正孙曰恭是状元之才,句羊就找一个中二元的。虽然不如前朝三元及第的文曲星,但也非把孙曰恭比下去不可。
作者有话说:
俺要回苗疆一趟
但是俺们苗疆通网了,会(尽量)更新的(?)
第77章 荧惑守心(卷二完)
永乐二十二年春,赌坊大门一开,里面的人说:“穷鬼快滚。”像丢垃圾一样丢出一个人。此人身长不过二尺,贼眉鼠眼,形容颓废。几个同样被赶出来的赌友笑他:“金贵,又没钱啦?”
金贵嘴硬道:“钱不就来了么?”那几人不屑道:“说得那么简单,却不见你有钱。”
金贵道:“今天是几号?”那几人答:“二月廿二。”金贵掰指头一算,道:“那可简单,明天就有钱了。”
廿三是春闱放榜之日,届时国子监外面放榜,京中念书的不念书的、有钱无钱,都要来凑热闹。到时候金贵随手偷几个荷包,还赌债轻而易举。
趁着天还没黑,金贵带着众赌友喝酒作乐,一路赊账。玩到三更,大家都已经烂醉,干脆在酒桌上趴着睡下。睡到翌日天明,掌柜拿木棍赶他们出去。大家看向金贵问:“怎么搞钱?”
金贵道:“跟我来就是了。”大摇大摆进了城门,径直走向国子监。榜已张贴,围墙底下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金贵瞅准一个穿绸衫的老头,走近了,手背一贴,手指一勾,变戏法一样把他荷包勾到手里。众人惊叹声中,金贵正要得意,余光忽然瞥到人群中一个身影,赶紧把荷包丢了,说:“我走了,你们玩罢。”
让金贵落荒而逃的这人正是祁听鸿。祁听鸿早早被学官喊醒了,跟着同窗列队看榜。他们一群读书人根本挤不到榜前,学官又不许他们乱跑,只能跟在人群最后,慢慢往里面挪。
祁听鸿起初心急,但是急也没用,反而释然了,站在队里东张西望,恰好瞧见金贵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祁听鸿想了想,还是叫了一声:“金贵!”
金贵头也未回,从人群缝中溜走了。祁听鸿虽然料到这个结果,还是有点怅然若失。直到孙曰恭说:“哎呦,祁兄弟,你看。”衡为大叫一声,也说:“祁友声!你快看!”
祁听鸿转回去,不知不觉,队伍竟然挤到榜下了。墙檐好像一片阴云,压在大家头上。祁听鸿从下往上看,倒数第一个名字赫然就是“祁友声”。他自己没甚么感觉,孙曰恭淡淡说道:“恭喜。”衡为拼命挤过来,把他一把抱住,说:“太好啦!你中啦!”又说:“可惜静文哥没中。句羊呢?他后来不考科举了么?”
祁听鸿只能说:“他不考啦。”
考完会试,不出半个月就要考殿试,要真正去见朱棣了,祁听鸿丝毫不敢懈怠。
别人面圣都是多背几遍书,争取谈吐出彩一点,祁听鸿却直接把书一把火点了,这辈子不用再看见。他打了一支细细的小剑,插进笔管之内,外面丝毫看不出来。但他怕殿试时不让带笔墨,又藏了一根长针在发簪里。到时候挽个发髻,就戴这根发簪上场。
自从看榜回来,他桌上总莫名其妙多几件吃的。清早多个半冷不热的烧饼(肉馅做得很大),有时候多一盅汤,多半只烧鹅、整只烧鸡。
门闩和窗户都没有被撬过的痕迹,能悄悄把东西放进来,还不弄醒祁听鸿的,就只有金贵了。
祁听鸿特意一宿没睡,坐在床帐里打坐。等外面鸡叫了,他把帐帘拨开一条缝,往外看去。房门像闹鬼一样,静悄悄地开了,一个小人拎着一只荷叶鸡,走进黑漆漆的房间。
金贵把鸡放到桌上,正要离开,又有点不舍得,折回去拆了一只鸡翅膀,揣在怀里带走。
祁听鸿看得好笑,一把拉开床帐,跳下来说:“好久不见。”
金贵吓得撒腿就跑,祁听鸿手臂一长,把他抓回来,又说:“别再送东西来了。”
金贵用种很陌生的眼神瞧他一眼,说:“神剑,我晓得我退出了,不会找你们分钱的。”又说:“只是看你念书辛苦而已。”
祁听鸿气不打一处来,简直想揍他,说:“你拿的东西全是偷的吧。”
金贵点点头,祁听鸿道:“我吃着不安生,所以别再送了。”
金贵说:“哦。”把桌上的荷叶鸡重新拎走。祁听鸿又叫住他,问道:“金贵,过得怎样?”
春天已到,天气却还挺冷。金贵穿的棉袄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棉絮冒了一半出来,不知是哪里捡来的小孩棉衣。祁听鸿翻出一锭银子给他:“去做件衣服。”
金贵摸了一下,摸到银锭上刻的“五两正”,就好像银子烫手一样放开了,说:“神剑,我多谢你,但贼爷爷想要穿好的,自己也搞得到。不要再给我钱了,给再多也没有用的。”
祁听鸿知道他的意思是:他赌瘾太大,赌债永远还不完;偷瘾也大,和有钱无钱没关系,这辈子再也停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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