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指挥使几不可察地一顿。高手交战,即便毫厘之差,对方也一清二楚。祁听鸿也想:“他愣啥呢?”长剑直入空门。那指挥使微微一偏,侧开剑刃。
片雪卫说得再好听,其实仍旧是皇帝死士,绝对不可以惜命。这位指挥使便是如此,非到生死关头,一定不躲,以攻代守,宁可自己受伤。剑到眼前了,他也只躲一点点。
祁听鸿喝道:“这么好的身手,何必为燕王卖命呢!”
看不清五官,但他仍感到那指挥使一冷,刀刀更见凌厉。
虽说那指挥使并不接话,祁听鸿还是继续说:“以你武功,在江湖上也称得上顶尖。但你做这劳什子指挥使,肯定还要会这个、会那个。而我只会一样事体。”
祁听鸿披出一剑,趁那指挥使退一小步,中途变招,斜点他手臂“曲池”。那指挥使果然以进为退,刀尖指向祁听鸿咽喉。
祁听鸿手腕翻转,剑尖也向那指挥使咽喉刺去。两人都不愿意躲,此时只看谁更快。
而祁听鸿只会练剑而已。
祁听鸿初到邓尉“小事不见居”时,因在街头流落惯了,一心只想要练武功,真正心无旁骛。至于学得温情、道义,反倒是后来的事。
在他出师之前,基本的剑法姿势,劈斩刺挑,每天练三千下,风雨无阻。下得山来,祁听鸿年纪轻,辈分小,大家却愿意叫他一声神剑,绝不止因为他热心肠。
电光石火间,隙月剑后发先至,剑尖碰到那位指挥使颈项。而他刀尖离祁听鸿尚有一寸。那指挥使往后疾退,手中长刀“孔雀开屏”,“当”一声,重重格开隙月剑。
祁听鸿毫不恋战,将剑收回鞘中,跃出窗外。片雪卫的指挥使既然在此,单先生的计划想必是算错了。只盼方宾一家没事才好。
祁听鸿运起轻功,往柴房方向发足狂奔。那指挥使比他稍慢一点,但也紧紧追着。越过几间厢房,总算看得见柴房光景。五六个黑衣人,全是片雪卫打扮,将柴房四面围住。武林盟众人带着方宾一家,边打边走,一面要应付片雪卫,一面要护着方家三人,颇有左支右绌之意。祁听鸿福至心灵,跳下屋顶,远远大叫道:“放火!快放火!”
片雪卫不怕负伤、不怕死,但害怕被人看见。点起火来,府中仆人、丫鬟、街上巡逻的卫兵、附近住的百姓,全部赶过来救火。片雪卫不能杀他们所有人,就一定不敢再留!金贵听见他喊声,腾出手掏出火折子,奋力扔进柴房。
八月金秋,天干物燥,柴房里的干稻草顷刻燃烧起来,连带柴火也开始窜火苗,冒出滚滚浓烟。方家幼子方源懵懵懂懂,被方夫人牵着往外走,看见起火,只觉得热闹高兴,居然咯咯笑起来。方夫人泪流满面,道:“不要笑了,不要笑了。”
下一刹那,方源笑声戛然而止。一支利箭擦过方夫人身侧,正中方源眉心。方源甚至来不及疼,脸上犹带笑容,就已死去。方夫人心如刀绞,一时叫都叫不出来,喉咙中“咯咯”响了两声,第二支、第三支连珠箭已到面前,一支射中方夫人,一支射中方尚书。
祁听鸿转头看去,方府中一座三层阁楼,高高的屋顶上站着两个人。站得靠后那个不认得,靠前那个手中执弓,一支新箭搭在弦上,则是和自己缠斗那位指挥使。
柴房火焰一亮,红澄澄火光照亮那指挥使面容。祁听鸿脑海中一片空白,惨声叫道:“句羊!”
句羊仿佛没听见,漠然拉弓,箭尖对准薄双。祁听鸿目眦欲裂,叫道:“句羊,你敢?”
句羊终于斜他一眼,转过身来,瞄准祁听鸿眉心。祁听鸿长发披散,穿件中衣,冷冰冰看着他,手中隙月剑寒光泠泠,倒映火光。
火势愈来愈大,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句羊手指一松,羽箭激射而出。祁听鸿动也不动,丝毫不躲。那支箭贴紧他耳朵,从面颊擦过,带断一绺鬓发。
苗春笑道:“指挥使,今天手抖?”句羊不响。苗春把弓箭拿过来,又道:“指挥使,让我试试呗。”
句羊道:“他又不是躲不开,等于白射。”苗春不信,句羊道:“人来了,快走吧。”
苗春摸出一只哨子,放到嘴边吹响。柴房周围几个片雪卫听到哨声,放弃缠斗,四散没入暗中。祁听鸿还剑回鞘,无边疲惫涌上心头,他站都站不稳,靠在墙上,手也一直抖。金贵跑得最快,过来问道:“神剑,怎么回事?”
祁听鸿不愿教他们担心,而且此事来龙去脉太长,一时也讲不清。他拿袖子擦擦脸,道:“没事,走吧。”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之前确实是想跑路了,但我现在调理好了,慢慢写吧。
讲点无关紧要的东西。如果要给这篇文定一个主旨的话,应该是“承诺”。不提祁听鸿性格里的侠义,其实在一开始,武林盟答应建文帝的要求,也和一桩跟太祖皇帝朱元璋的盟约有关。而朱棣与句羊的两个约定,在两个人关系破裂以后,还是言灵一样实现了(不算剧透吧,感觉大家都能猜到)。
顺便单青没有在无间道啦,他只是心疼他句大哥,怕句羊惨遭骗身骗心。句羊一直以来表现算挺心软吧!就连杀尚书一家也选择先杀小朋友,免得小朋友看到r18场景\(`Δ’)/
第43章 入门出门
方宾一家三口既死,建文皇帝当然不愿付这一千两。这天外头下雨,武林盟众人聚在醉春意楼,身上各有挂彩,愁云惨淡。
点燃柴房的时候,三就黎离火太近,手背上给烧伤了一小块,这几天一直不好,往外渗水。薄双拿了药膏,坐在桌边替他搽。
因为下雨,小毛有点害怕,跑过来缠,薄双轻声道:“小毛乖,自己玩乌龟去。”
小毛果真捧了乌龟过来。薄双逗他讲话,说:“小毛,乌龟叫啥名字?”
小毛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静静蹲在旁边玩。
金贵酸溜溜道:“我说,黎老哥,你不是甚么,蜘蛛郎君么?”
三就黎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说:“怎么?”金贵道:“蜘蛛郎君,治不好一块破皮啊?”
三就黎道:“是比较麻烦。”
金贵说:“唉哟,贼爷爷往外跑的时候摔了一跤,脚脖子一直肿着不好。”
屋里静悄悄的。见没人理他,金贵又道:“薄老板,你上蜘蛛当了。每天一回房里,他看伤口结痂,马上抠掉,你信不信?”
薄双柔柔笑道:“抠掉伤疤,有啥好处?”三就黎不响。金贵讨了个没趣,自己闭嘴了。
沉默半晌,祁听鸿放心不下,说道:“这一千两银该从哪凑?还要再找建文么?”
楼漠冷笑道:“他那德性,不可能给的。”金贵帮腔说:“狗皇帝,铁公鸡,又是狗又是鸡。”
齐万飞清清嗓子,开口道:“方宾一家之事,毕竟是我们没做到,也怪不了谁。”
薄双搽完药膏,拍拍三就黎手背,笑道:“不要担心,我昨夜算了一下。卖了这边家具,大约是够一千两现银的。”
祁听鸿愣道:“卖家具?”
薄双又笑道:“神剑昨天出去做啥了,找不见你,还未和你说呢。”
祁听鸿低下头道:“出去喝酒了。”
薄双道:“借酒浇愁嘛,情有可原。总之是说,我们这块地方等于被片雪卫知道了,要换别处才行。地皮一时半会卖不掉,先关张卖家具。”
齐万飞接道:“国子监暂也不用去了,看他们如何应对罢。”
祁听鸿这两日过得昏天黑地,几乎把正事抛在脑后。此时一想,若非他在县学里和句羊交好,甚至于邀句羊来醉春意楼过上元,武林盟便不至于暴露得如此彻底。
想及此处,祁听鸿简直坐立难安,心里仿佛有只蚂蚁咬。他望了一圈,只见武林盟众人各做各的事体,没有人怪他,没有人指责他,教他反而更愧疚了。
到他张了几回嘴,也没说出话来,薄双扑哧一笑,道:“神剑这是做啥呢。换我们去县学念书,肯定也不晓得有个同窗是片雪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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