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渡觉得他今天受到的教育实在是过多了、够多了。
再多,他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今天才认识字的。
他只淡淡道:“不必了,兄台若有兴致分享,看完和我说说便是。”
那青衣男子想想也是,便回过头,继续专注地看起来。
这人倒是俊,且是极周正的俊,看不出一丝锋芒毕露,整个人看上去趋向于无限的平和与冷静。
但他一旦着眼于文字阅读,那平和面目上便露出一种铁石般坚毅的气质。
好像他整道身躯从头到尾,都已投注到这书上文字里,下半的身躯似已镶嵌到了座位上,哪怕是个巨力的汉子把他往上一拔,也很难把他拔离座位。就连小二去问他点些什么,也是足足问了三遍,才让这青衣男子醒过神来。
阿渡本想把这个人推荐给梁挽。
可刚刚看了一看,却犹豫了。
因为这个人看着像个周正人,却似有一只鬼斧神工的脑子,说的话简直像是刚喝完酒的野生大象那样动听又真实。
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真这么想的?
阿渡想了一想,感觉这二者都有可能。
他还得再观察观察。
看在这人格外正气英俊的份上,他决定再给对方一次机会。
【仇炼争评道:“说到底,他也是看脸的吧?”
我看了他一眼:“你难道就不看脸吗?”
仇炼争道:“看,但我只愿多看有自知之明的漂亮脸。”
脸还能有自知之明?还非得是漂亮脸?
说完他迅速多看了我一眼。
又迅速低下头去继续喝茶。
……总感觉是条深不可测的毛毛虫啊。】
这时酒馆外,忽然来了一顶轿子。
这轿子上挂着丝绸质地的布,轿子的边角坠着金珠青玉石一类,在光下显得耀目夺人、又富贵至极。
抬着这轿子的人是四个臂力惊人的壮汉。
而轿子前有二人,一人带长剑,一人带短剑。
轿子后也有二人,一人带中央带有空槽的“空剑”,一人带剑尖弯曲回旋的“蛇剑”。
这四个壮汉,四个剑客,像八道屏障似的,把这富贵轿子护得往来不漏风,上下不漏气,而轿子最前处,还有一骑着高头大马的紫衣女子,腰系双剑,皮肤有些日晒后的微黑,芙蓉面靥却浸透出一种塞外雪山般的清丽,她仰头看天时,袒出一方纤细脖颈,只叫人觉出一种温静曲致的美,可低头望地时,眸子里又透着一股罕见的冷酷与杀气。
这清丽又带杀气的女子是谁?
这轿子里的人又是道上哪位?
真是好大的派头。
好富贵的气象。
阿渡忍不住有了好奇之心。
他抬眼看去的时候,那带刀剑的青衣汉子还是在低头看书。
仿佛书已掠去他的全部心神,其它人与事都是不值一提的。
阿渡忍不住摇了摇头。
感觉这人当真是个书呆。
而那女子进来时,客栈里的粗汉细汉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有的目露欣赏,有的目露猥亵。
可当那女子一抬头,手轻轻放在腰间的双剑上。
她看向何处,那处便是她眸峰与剑尖的杀气所掠之处。
这种强烈而又突出的锐意,打消了大部分人心中的旖旎,不少人经不得这杀气凛凛的一看,只得低下头去。
她扫了一眼客栈,似乎也扫到了阿渡,而阿渡这时已低下头去,收敛目光,她便越了过去,发现此处似是安全后,她伸出手,向外面的轿夫们打了个信号。
那轿子便被抬到酒馆前,便有汉子铺出了一层金贵的丝绸在地上,轿子里的人便走了出来。
这人竟然连地都不愿踩。
竟然是踩着丝绸进来的。
客栈内除了阿渡以外的所有人,都似已被这气派给震慑。
出来竟是一个文弱书生般的人物。
他皮肤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竟似比雪山上的陈年积雪还白。
比那芙蓉玫瑰般的女子还要清。
而且一行动一举止之间,都透着一股久病多年的虚弱。
好像风一吹就要走,地一震就得倒。
他朝着客栈的众人微微一笑,便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而椅子早已被轿夫铺设了丝绸坐垫。
仿佛他生来就不能沾惹一丝尘埃。
他一坐下,那四个轿夫就围在他身边,四个剑客就坐在不远处,像里外两层墙,把这人护得严严实实。
在场的所有人,都似被这人的富贵气势给惊住了。
一时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除了在冷笑的阿渡,还有那沉溺于书卷的青衣男子。
他一边冷笑,一边回头喝茶,只觉得这样做作而又富贵的气派,虽看着好看,但到底缺乏底蕴与内涵,实则比不得秦照川十分之一的豪阔。
这群人简直像是第一次出门似的,可劲儿地炫。
没想到他还真猜中了。
那文弱的富家公子眼见客栈安静了下来,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抬手看了看,道:“各位英雄,在下姓赵,积年久病,这次是第一次出远门,只为了寻这江湖上轻功第一的梁挽,以及那剑术高绝的‘懒剑’阿渡。各位若有他俩的消息,尽可与我的护卫说,一则消息换五两银子。”
五两!?
一则无论真假的消息,就能换五两银子?
客栈里瞬间炸开了锅,许多人都忍不住离了座,正要围拢住那不懂事的年轻公子,却被一个臂力惊人的轿夫给一把拦住,只好老老实实地排着队,一个一个地提供他们所知道的消息。
有些消息还算靠谱,有些消息简直随便一打听就知道,还有些消息完全就是瞎编乱造。
一个轿夫寻了书笔,把消息一一记下了,另外一个轿夫负责给钱,当真是一则消息就五两,童叟无欺、阔绰得很啊!
阿渡简直要大开眼界。
第一次见这么愚蠢而又天真的富家公子。
跑到客栈里问人?
还要消息论钱卖?
这姓赵的病弱小白脸,简直比秦照川好骗一百倍了。
莫非是为了故意引人注意,他这一出手,消息肯定会传出去,也许阿渡和梁挽就会知道,有个出手阔绰的富家公子,要来寻他俩来了?
他也混进了排队的队伍里,也想编个消息骗五两银子玩玩。
轮到他的时候,他竟绘声绘色、捶胸顿足地说:“我手上没有梁挽的消息,可是那阿渡,他蓄意勾引了我哥,骗了他的身又骗了他的钱!简直是个天底下最最无耻放荡的男人了!”
他这一说,那轿夫记录得眉头一皱。
甚至于那看书的青衣男人,也微微叹了口气。
可却没有把目光从书本上挪开过。
反倒是那公子来了兴趣。
“哦?这是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这阿渡的性情如何?”
阿渡正欲说话,忽听那芙蓉面目的女子冷哼了一声,紫电般的双眸扫过来,他还以为要被看穿,没想到旁边桌子上坐着的四位护卫里,有一位是带短剑的年轻护卫,他听后,立即发言冷笑道:“我看这么多条消息里,也就这一条比较像真的……”
那女子问:“卓夏歌,你怎么就觉得像真的?”
那叫卓夏歌的年轻护卫笑道:“曦宁小姐,这阿渡素来性情狂妄、放荡,他有钱就花,花完了就去勾引老实人养他,秦照川不就是这么死的么?”
这女子叫曦宁!
这个名字不知对阿渡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他听得心头猛动。
喉头微耸,似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
那曦宁小姐却冷眼看那卓夏歌一眼:“你到底还是见识短浅了些,那秦照川是死于内讧与叛乱,阿渡的出现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
她倒像是个真有见识的。
那卓夏歌冷哼一声道:“就算他是死于叛乱,那阿渡也不是个正派人,否则怎会冒用了咱公子哥的名字,去勾引那秦照川!?”
冒用?
阿渡心头狠狠一撞,几乎要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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