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下官也不知具体是哪个字。”李大夫往后闪了闪,有点心惊,“听说是魏皓,哦!下官想起来了,他说不能让魏皓得到‘飞光’,下官当时就追问他,但他就清醒那么片刻,接下来再问什么都不知道了。”
傅秋锋面色凝重,大奕的人不知道魏皓是谁,可他知道,魏皓正是赐给他一杯毒酒的新帝。
“裘必应,哼。”傅秋锋咬牙冷笑一声,“我要把他带回霜刃台,此人身怀重大机密,到底是不是假痴不癫,大刑伺候自然知晓。”
“哎呀不可啊!”李大夫连忙起身阻拦,“傅大人三思,裘道长脑部有伤,受不得刺激,万一他病情再加重,下官就是端上这颗脑袋也治不回来了。”
“啧。”傅秋锋不耐地皱起眉,沉思少顷,转颜笑道,“抱歉,是我心急了,那依照李大人看,他多久能清醒。”
李大夫犹豫道:“呃,按照下官方才的诊断来看,最多五天,就能彻底清除脑内的淤血。”
“大人,我想知道的是,他何时清醒。”傅秋锋轻飘飘地说。
李大夫紧张地擦汗:“这……十天,最多十天!”
“好。”傅秋锋轻轻颔首,“我会如实禀报陛下,有劳大人。”
“应该的,下官送您。”李大夫赶紧伸手相送。
傅秋锋上了轿子,轿夫走的不快,每步都很稳,他在快到兰心阁时,心念一动,让轿夫转道去了澈月湖,等到澈月湖边又遣回一人到兰心阁向容璲汇报,让容璲不用担心。
澈月湖位置偏僻,在皇宫西方的冷宫范围左近,更像个池塘,四面都有草木环绕,水面上稀疏的排着几丛荷叶,隐约能看见几条金红的鲤鱼,傅秋锋在高低不平的石岸边漫布,围着澈月湖转了一圈,夕阳偏斜,天色渐渐昏黄,他在一棵四季桂旁站定,刚开的浅金花簇散出清幽的香气,枝叶间模模糊糊的透着粉紫色的霞光,树下一块斑驳的石头隐约可见刻着的“澈月湖”三字。
傅秋锋站了半晌,抬手挡了挡冒出眩光的眼帘,听见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回头略一躬身,笑道:“参见陛下。”
“又自作主张,别耽误了晚上喝药。”容璲顺着小路走来,站在傅秋锋身边,“为何不陪朕看折子,你想来,朕可以晚点再陪你来。”
“臣知道陛下政务繁忙,就不事事打扰了。”傅秋锋抬手勾勾手指,一丝控制细微的内力凝成气刃,削下一簇桂花,他摊开掌心接了,转手送给容璲,“臣的赔礼,还请陛下笑纳。”
容璲抿了抿唇,从傅秋锋手中拿走那一枝花,随便转了转,笑道:“你是想到了什么才会来这里吧。”
“澈月湖,臣这具身体,国师府的‘傅秋风’,就是被推进了这里。”傅秋锋幽幽道,他把在李大夫那里听来的话转告容璲,“我确信他见过我,不是大奕,而是在大岳,魏皓这个名字,还有填湖、‘飞光’,他很可能知道所有一切的真相,我的来处,我的归宿…用别人身体借尸还魂究竟能就此渡过一生,或者我该何去何从……我还能再见到魏皓吗?”
容璲沉默了片刻,拨弄着手中细小的花瓣,拍拍他的后背示意他坐下,陪傅秋锋一起眺望火红的夕阳渐落,晚霞点燃半片天空。
“如果你能见到他,你想怎样?”容璲终于开口问傅秋锋,偏头静静看着他,傅秋锋越出神,他越是心疼。
他曾经庆幸傅秋锋摆脱了过去,也许再也不用管前世那些挫折不公,只要给他一个足够有意义的、自由的新生就好,但现在傅秋锋的前世今生连了起来,让他对傅秋锋远在世界之外的前世悲哀之余,更添愤怒。
“哈,说了怕陛下吃醋。”傅秋锋低头自嘲,捡起一块石子顺着水面飞了出去,石子弹跳几下落进水里,徒留水面荡开的涟漪,几条红鲤鱼受惊逃开,傅秋锋想起自己还带着那块枣糕,就从怀里摸出油纸,打开之后掐了一小块扔进湖中,刚才还游的飞快的锦鲤瞬间都聚集过来。
容璲原本还好,听傅秋锋一说反倒泛起点酸味,从傅秋锋手里抢过一块枣糕也掰开扔下去,哼道:“朕吃什么醋,朕比那种人好多了,他有眼无珠,难道朕的傅公子也毫无眼光吗?”傅秋锋动了动嘴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臣明察秋毫,眼睛好得很。”
他长叹一声,对着靠在他身边的容璲,一直压在心头的话才有了出口:“倒是也不想杀了他,毕竟一国之君,牵一发而动全身,朝野动乱于天下百姓无益,当以大局为重,况且我不后悔作为暗卫的三十年,否则也没有机会为陛下所用。”
容璲一条眉梢,稍感满意,又有些奚落他的欲望:“嗯哼?只有这些吗?朕真不知道你原来是宰相心胸,天天想着大局。”
傅秋锋摸摸鼻子,半开玩笑:“但真见到他,我肯定想教训这小子一顿,最起码打断一根肋骨吧,让他知道何为明主。”
“如果朕遇到,朕一定让墨斗给他下最猛的毒。”容璲把最后一点枣糕也洒了,等那些锦鲤自己散开,然后低声道,“唉,真有如果的话,那朕还希望你从一开始就平安顺遂的长大,不要知道自己父母背后的真相,当个仗剑……”
傅秋锋眼帘一抖,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复杂而又认真地说:“陛下,这可是澈月湖边,谁知有什么邪门的规则力量,还是不要乱许愿了。”
容璲感觉心底被钝器狠狠挤了一下,不疼,但涌起酸涩的憋闷,他在开始昏暗的氛围里望着傅秋锋,目光比晚霞还温柔,傅秋锋一愣,连忙松手,他轻声说道:“这可是最好的愿望了,你不想让它实现吗?”
“那就见不到陛下了。”傅秋锋转回头,“臣或许会认识不同的人,那您呢?会很孤单吗?”
容璲的浅笑慢慢收敛,靠在了傅秋锋肩上,然后任性地伸手压着他一起躺下:“朕就不能认识不同的人吗?”
“可臣刚来的时候,也没见您多开心。”傅秋锋转头对他笑道,“所以臣还是待在您身边最好。”
“哼,算你识时务。”容璲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然后抬了抬手,想起来一件正事,从衣襟里拿出一封密信,“这是暗卫送来的报告,关于宫中澈月湖改名事件的始末。”
傅秋锋接了拆开,展开信纸和容璲一起看,澈月湖改名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可调查的,二十四年前,太常寺博士赵清竹夜观星象,极力劝说太常卿为原本的池塘改名,太常卿与他关系不错,就上奏先帝,先帝和太常卿的关系也不错,无所谓一个水塘的名字,索性就批了,赵清竹亲手雕刻了一块石碑,安在池塘边。
但二十年前,宫中举办宴席,赵清竹醉酒后不知怎的闯进后宫,来到了澈月湖边,失足跌入湖中身亡,被捞起来时摔得面目模糊难以辨认,尸首送出宫去草草下葬,此事再无下文,
“二十四年前。”傅秋锋猛地坐起来,“改名比大岳晚一年,难道这个博士也曾到过大岳,或者有某种渠道得知了澈月湖,故意改成相同的名字?”
容璲沉思半晌,灵光一闪:“你说裘必应也提到了湖是吧,江湖上有求必应裘必应的名号最早是在十四年前出现。”
傅秋锋眼珠一转,立刻接道:“自称有天书预言的人对容瑜说您将来会是皇帝,也是在那一年吧。”
容璲无端感到一丝凉意,他望着平静无波的湖边,乍然起身拉上傅秋锋:“先离开这吧……若赵清竹没死,他二十年前用了某种办法金蝉脱壳,既到过大岳,又警示容瑜,不想让朕做皇帝,在江湖上化名裘必应,却写了所谓的‘天书’,和王公贵族频繁接触,最后被容琰囚禁府中。”
“这当中最关键的是……”傅秋锋的嗓音在晚风里稍显干涩,“他掌握了来往两界的方法。”
这个大概的推论让两人不约而同的陷入沉思,任凭车马再快,轻功再高,也到不了天涯海角,触不及穹幕银汉,遥望缀满繁星的宇之表,宙之端,饶是身在权力巅峰,站在整个山河的最高处把大地踩在脚下,于未知的广袤寰宇仍旧渺小不堪,如同被牢牢禁锢在一角一隅的草芥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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