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璲丢下发簪借力腾空,左手扣住匕首,在被公子瑜仰面摔到河里前弓腰做了个铁板桥踏稳,仰头举手将匕首抵上公子瑜咽喉,公子瑜立时放开容璲意图后撤,但容璲拧身反抓他的胳膊,又一次闪到了他身后。
“你没那么容易摆脱朕。”容璲食指一敲匕首雪亮的刃,往斜后方的绳桥前慢慢走去,“送朕过桥。”
“然后呢?让你和暗卫禁军汇合,押我回京?”公子瑜微微侧头,容璲的发髻有些散了,落下几缕发丝,嘴角擦着的口脂不知在哪蹭掉了一块儿,拖出一片艳红色的印痕,公子瑜深吸口气拧开自己的视线,越发恼火鄙夷。
“山林这么大,暗卫也不一定能及时找到朕。”容璲哼笑道,“只要等朕精疲力竭,你就可以安然逃走了。”
公子瑜长叹一声,他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这是他的绝路,是容璲的生路,水星被山风吹来,但他的右手却连一丝凉意也感受不到:“安然吗?你堂堂大奕皇帝,居然放下身份玩弄那些蛮夷外邦的阴毒之术,我的右手恐怕只能截断了。”
“一只手换一条命,你应该感激朕。”容璲轻蔑道,“少废话,走。”
“将士们!”公子瑜忽然沉足蹬住了地面,对树林中影影绰绰的追兵喊道,“容璲荒废朝政宠幸妖女,荒淫无道,侮辱先帝谋害手足,人神共愤!我等皆受太子恩惠,愿与太子殿下生死相随,我等皆是苍天护佑的忠义之士!为太子讨回公道,为大奕讨伐暴君的时候到了,将士们,放箭!诛杀容璲!”
深林里的守卫们安静了一瞬,随即就是弯弓搭箭,拉紧弓弦的声音,有人点起了火箭,想要烧断吊桥。
容璲不禁愕然,匕首压在公子瑜咽喉前:“让他们放箭,你也想死吗?”
公子瑜出奇的平静,似乎没有一点即将死于乱箭的慌乱恐惧:“你很像太子殿下,也很像先帝,可你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背离了他们,我那么恨你,也恨我自己……”
“什么意思?”容璲扯着公子退后,一直退到吊桥前扬声问。
“你猜,太子殿下为了找他的皇弟而受你记恨,被你所害,那么最恨你,也最恨自己的是谁?”公子瑜低低地笑出声来,“就是他的皇弟啊。”
“胡言乱语!”容璲扣住公子瑜肩膀的手有些发紧,强行扯公子瑜上了吊桥,“走!”
“放箭!”公子瑜竭尽全力喊出一声,尖锐的呼啸穿林而来,夜幕下无数箭头寒光闪烁,仿佛天空的星斗坠落而下。
“为太子报仇!”“讨伐无道昏君!”
一声声悲愤的口号随之响起,公子瑜闭上眼,在如蝗飞箭中低声说道:“一起下地狱吧,皇……”
他的话没有说完,容璲才踏上吊桥,却见林中高高跃出一抹残影,惨叫声随后此起彼伏,箭雨在如月似的冷光中霎时摧折大半,那条矫健而果断的人影径直朝他落下,伸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把他护在怀里。
第65章 苦昼短04
视野在顷刻间陡然上移,目光尽头从漆黑沉重的天际远山划到璀璨的夜幕星海,银白绛紫和黛蓝揉成一条横亘苍穹的光河,容璲在剧烈摇晃的吊桥上被傅秋锋稳稳拉着,脚步下意识的跟上傅秋锋半推半拽的力道,向吊桥对岸跑去。
他脑中还回放着方才的画面,傅秋锋将密不透风的箭雨撕开一道缺口,背后衬着绚丽的银河,像是他从未祈求过的,从河汉之中降下的仙子神人。
只不过这神仙人物现在花了脸,眼下晕开一圈浅棕,水蓝的裙摆破破烂烂,只剩一双眸子依旧凌厉肃然。
“你……”容璲正要说话,傅秋锋抓着公子瑜的另一只手被公子瑜用力一挣,不得不松脱开来。
“陛下先撤,臣断后!”傅秋锋把容璲挡在身后,他的身前站着终于有机会拿出兵器的公子瑜,两人在狭窄破旧的吊桥上对峙,绳索和木板发出将死的吱吱哀鸣。
傅秋锋握紧匕首不敢轻敌,第一波箭雨已经停止,最近的一支箭射到了公子瑜脚边就已力竭。
公子瑜的表情堪称精彩,尽管有易容∫面具,但惊诧不甘和恍然大悟后的懊悔都露出了影子。
“我终于知道容璲为何会找到京中密室所在了。”公子瑜同样捏着匕首,“是你跟踪了我,容璲故意让你隐瞒武功装作男宠……”
“休得废言,束手就擒!”傅秋锋匕首一转,直接冲上前去。
公子瑜却无挡招之意,左手一挥,竟是朝连接木板的吊桥绳子斩下,一侧的绳索瞬间断裂,木板倾斜,公子瑜旋身以匕首压在另一边的绳子上,威胁傅秋锋退后。
“你不要命了吗?”傅秋锋连忙收住脚步,想不到公子瑜没有回头逃向自己人,给他们撤向对面的时间,而是要跟他们同归于尽,他在霎时向右翻去的吊桥上稳住平衡,矮身抓住了一块木板,回头道,“陛下,快走!”
“不用再管他,一起走。”容璲抓紧剩下的绳子在一丈之外戒备,没有听他的话撇下他先走。
“一次了结两个我最恨的人,死又如何?放箭,不要停!”公子瑜用左臂挂在绳子上吼出一声,随后毅然砍断了仅剩的绳子,整条吊桥顿时向下坠去,砸进飞溅的瀑布水雾,公子瑜松了手,在下落中发出一阵疯癫似的狂笑,最后一道声音随瀑布的轰鸣若隐若现。
“容璲,无论今日你我能否逃出生天,大奕都要亡在你手里!太子殿下得不到的,你也不配……”
杂乱的脚步声冲上悬崖,山野都为之震动,叛军们将悬崖前围的水泄不通,眼睁睁看着公子瑜落入水气模糊的深涧生死不明,断桥向对面的山壁摔去,为首一人凄声喊道:“放箭,他们现在就是靶子!”
容璲感觉冰凉的风从耳边扫过,他手臂一疼,抓住绳索吊着身体的胳膊在重量和惯性中直发抖,他挟持公子瑜时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没被他找到破绽,崖边短暂的交手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几乎耗尽了最后体力,精神过度的紧绷集中让他在飞速下坠中头脑发昏,眼前短暂的白了一下,下一瞬再回神时,心跳声震耳欲聋,前胸后背都被勒着,简直快要窒息,一支箭这时咻地擦过侧脸,扎进木板。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松了手,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傅秋锋一把将他捞了回来接住。
傅秋锋仅用一只手扣住一块木板,手臂紧箍着身前的容璲,低声道:“准备跳河了。”
容璲听见他的声音隐忍嘶哑,但他回头却被傅秋锋的肩膀挡住视线,忙问道:“你没事吧?”
“臣无碍。”傅秋锋勉强一笑,语速飞快,“倒数三声,闭气,否则就被拍在山壁上抠不下来了。”
容璲多少松了口气,心道傅秋锋还能开这么恶劣的玩笑,应该没事。
“三。”傅秋锋盯着越来越近的对面山峰,下方湍急的河流扬起雪白的浪。
容璲向两侧瞟过,右边下游水势逐渐减弱分流,露出岩石,可以从那里上岸进山,他随即接道:“二。”
要在吊桥下坠到最低处时及时跳下,两人都睁大了眼睛,悬在空中实际不过几息之间,却仿佛过了一年,风从潮湿的山壁旁掠过,带来水流和山石的腥冷之气,容璲的喉结慢慢滚了一下,和傅秋锋默契地在心里念出最后一个数字。
“跳!”傅秋锋低喝一声,松开吊桥的同时汇聚真气的一掌凌空拍向山壁,峥嵘险峻的峭壁轰然震响,留下一个深陷寸余的硕大掌印,反震将两人掀远不少,那道吊桥铿然破碎,无数碎木掉进河里。
傅秋锋在半空就放开了容璲,容璲自己调整身形闭气,以内力护住脏腑经脉,摔进冰凉的水时还是像拍在山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巨大的冲击让他耳鸣,思维脱离了身体在水中飘荡,他想起小时候坠入湖中时越陷越深的无力感,还有那幻梦一般的奇遇,那是不是真的只是他昏迷过去所做的一场黄粱美梦?如果他再闭上眼,还会再有一次奇迹吗?
……不,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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